在树上吃番茄

刘保法

初夏季节，天气刚转热，我家的番茄地就繁荣热闹起来。那一串串熟透的红番茄，就像一串串火球似的在棚架上争先恐后地跳窜；阳光一照，红得几乎要流汁水，谁见了都想咬上几口……所以说，初夏季节也是一个农家孩子最有口福的季节。菜地里有的是瓜果，黄瓜，甜瓜，生瓜，番茄，想吃什么，随手摘就是。尤其是番茄，因为水分足、口感甜，格外惹人喜爱，常常被我们当作水果生吃。那时的番茄，一不施农药，二不打激素，都是自然生长，甜得纯，甜中还带鲜味，绝对有机美味。不像现在大棚里培育的反季节番茄，样子好看，摸上去硬邦邦，吃起来味同嚼蜡。

说到吃番茄，我们这些郊区菜农的孩子，门槛都是精透精透。我们一般不吃那些红透的最漂亮的大番茄，因为大人们要用它们到市场上去卖大价钱。那些属于“歪瓜裂枣”一类的有斑驳的番茄，称之为“老虎脚爪”，是番茄的次品，我们也不吃，一般都被大人们用来做菜烧番茄汤吃了。许多番茄看着漂亮，其实也有区别，深红的番茄最好吃，红中泛黄，或者泛白，口感就差点，有的甚至会酸掉牙。我最喜欢吃那种深红、底部带点青的个头不大的番茄。这种番茄不仅甜，而且甜中带脆，有一股清香的味道，最适合当水果生吃……

我家番茄地，紧靠我的小树林，中间仅隔一条一米来宽的茅草小径。走进小树林，爬上老榆树俯瞰番茄地，真是一目了然，而别人却看不到掩藏在树丛里的我。我常常选摘几个番茄装进口袋，然后就爬上老榆树，躺在我的“空中躺椅”上，慢慢享用……

我实在没有想到，在树上吃番茄，有一天竟然还吃出了一个意外的故事——

这天，我在树上刚吃完一个番茄，故事就发生了，我突然发现，番茄地里有人在偷番茄！

那时候，上海郊区的民风非常纯朴，很少有小偷小摸的事情发生。家家户户的门都是敞开的，谁也不防谁。但是谁要是手脚不干净被发现了，马上就会遭到全村人的鄙夷、唾弃。所以，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跳下老榆树，去抓小偷。我要好好地训斥他一番，让他脸面扫地。然而，就在我要往树下跳的时候，身体却突然像粘在树上一样，一动也不动了。原来我看清楚了，那个偷番茄的小偷，居然是我的玩伴，比我低两届的同学。他的名字叫金根。

金根家没地，是我们村的居民户口。金根六岁就死了父亲，母亲在镇上一家小饭店做杂工，家里还有一个病在床上的奶奶，生活非常艰难。但金根为人热情，从来也没听说他有小偷小摸的行为，为什么今天……？唉，如果金根想吃番茄，跟我说就是，我可以摘上几个上好的番茄给他送去。可他为什么却选择了偷呢？还带着一只篮子？还偷到了他的要好玩伴，他同学家的番茄地里？……真的是想想气愤！可是再一想，我的心又软了下来，会不会他母亲做饭没菜了呢？会不会他病在床上的奶奶想吃番茄了呢？……唉，真猜不透金根是怎么想的？……但是不管怎样，偷总是偷，是我们本地人最看不起的！……

我的心里就这么激烈斗争着，思考着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措施来制止他。按照常理，我应该迅即跳下老榆树，大喝一声“抓小偷”，然后冲上去与之理论。这样做，解气是解气了，也干脆利落，但金根却完了，金根毕竟是我的玩伴，同学，我们今后还怎么相处？……

我最终没有跳下老榆树，没有大声喊“抓小偷”，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番茄，向金根猛力扔去。“啪”一声，番茄落在金根脚边，金根竟吓得跳了起来。他胆战心惊地朝小树林方向看了看，又朝四周看了看，随后，提着篮子惊慌失措地跑了……

一只番茄，就这么吓跑了一个小偷，但小偷的尊严还在，小偷的脸面还在。

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这可以说是做了一件天大的事。回家后，我不停地唱歌，不停地说话，晚饭吃了两大碗……哥哥问我为什么这么兴奋？我说没什么，就是开心。是的，我内心确实抑制不住地开心，但我没对任何人说起这事。第二天在学校里碰到金根，金根的眼神一直躲着我，我却装得若无其事，还有事没事、嘻嘻哈哈地主动找他说话……

现在应该清楚了，我为什么这么看重“在树上吃番茄”这个经历。其实说穿了，在树上吃番茄，跟在其他任何地方吃番茄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此次“在树上吃番茄”，让我学会了宽容和尊重，让我品味到了宽容和尊重别人后给自己带来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