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默默成长的小南瓜

做一个默默成长的小南瓜

伍美珍

一

我在网上呼叫艾叶的时候，她的QQ居然变成了一个男生。

那个大灰狼头像的男生，先是对我亲切地笑了笑，然后说，他怀着异常悲痛的心情，告诉我一个消息。

我手里捏紧了鼠标，心里一阵紧张。

难道，艾叶出了什么事吗？

可是大灰狼话说了一半，就去接电话了。

我只好耐心地守候着。

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后，终于等到他回来，他居然说：“这个号易主了。”

啊？

“请尽快找到与你朋友联系的最新方法。”

什么嘛！

“祝你幸运。”

我似乎看到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所以气得想要扁死他。毫不犹豫地去查了一下他的资料，上面写着——

浅灰色橡皮，17岁，定居上海，重点高中的帅哥。

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和我说话。

“你是第一个和我讲话的人。”

我沉默不语。

“如果你允许的话……”

他似乎变得有点小心翼翼起来，我心里开始发笑，但还是故意地不说话。

“我希望能加你为好友。”

他终于说完，我似乎还看到他在赔着笑脸看我。

17岁，上海重点高中的……呃……帅哥！其实帅不帅哥的倒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定居在我喜欢的上海，而且，他年龄比我大，而且，他成绩优异。

既然我一直那么喜欢上海；既然我一直都喜欢和比我大的人交朋友；既然他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当然就不会是坏人了……

既然有了以上这么多既然，我就答应他了。

这时候全然把艾叶给忘了，真的是不应该。

我和浅灰色橡皮聊了起来，他幽默又风趣，时常冒出一些有点孩子气的话来，让我发笑；但时不时地却又冒出一些很深沉的话来让我发愣。

我只好笑着对他说，你像是有着双重性格的人哦。

他承认。

到了最后快要下线的时候，我一拍脑袋，才想起艾叶来。

于是请教他。

谁让他是哥哥呢？

他说这个号是别人给他的，而那个“别人”呢，是一个著名的黑客。

原来，可怜的艾叶，是被人黑掉了。

从浅灰色橡皮的语气里，我可以感觉到他和那个黑客之间的关系一定很密切。说不定，他自己也是一个黑客呢！

我被这个想法搞得兴奋起来。

“喂，说不定就是你把艾叶黑掉的吧？”我问他。

他没有明确回答我，而是打了整整一排吐舌头的符号给我。然后说：“我可以还她的，但是……”

“但是什么？”

我为艾叶高兴起来，想不到可以这么快就替她讨回QQ号了。

“但是名单上的那些好友，都不见了耶！”他又打了个哭脸给我。

我一听，仿佛听见艾叶在哭：“呜呜呜……”于是就把这哭声打到屏幕上了。

浅灰色橡皮拼命地向我道歉，还送了花给我。

哎，我们这就算是认识了。

在他的要求下，我们相互交换了信箱。他说要发一张照片给我，让我也发给他一张。好在他没有继续要求交换电话号码——经常在网上碰到这样的男生，一认识就迫不及待地想听到对方的声音，大概是为了验证我到底是不是女生吧。

其实，也不是谁都爱在网上骗人的。

起码我不会。

二

第二天一打开信箱，就看到果然有来自浅灰色橡皮的新邮件，信纸是空白的，只有两个附件，一个是图片文件，还有一个是WORD文档文件。

对于我这样一个喜欢以貌取人的家伙来说，第一个点开的当然是他的照片啦！

看着屏幕上缓慢地浮现出来的颜色，我猜测着——即将出现的说不定是一张裴勇俊的照片吧？

哼哼，所有的明星我都熟，别想来蒙我！

可是，当照片忽然一下清楚地出现时，我的感觉是大为出乎自己原先的意料。

原来以为这家伙肯定会发一张摆出明星造型的艺术照给我的，想不到的是，它只是一张平常到了极点的生活照。

照片上的浅灰色橡皮看起来真的蛮帅的，他有点像车太贤。

浅灰色橡皮右手紧紧地把一个细细脖子、圆圆脑袋的小男生搂在胸前，那个小男生，看起来大概有10岁的样子，眼神里有些忧伤。

说不定是他表弟，否则怎么会这么亲密呢？

唔，最起码，浅灰色橡皮是个很有爱心的人，这我看得出。

照片上除了浅灰色橡皮和他的瘦表弟之外，还有一个穿白色T恤的漂亮美眉，美眉看起来和浅灰色橡皮一般大，剪着流行的中发，额前并排卡了两根细细的发卡。她就站在浅灰色橡皮的左手边，但她的手碰都没碰到小男生。

她是谁？

我呆呆地看着这张照片，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去点开另一个文档文件。

这是一封写在个性化信纸上的信，信纸有着素雅的花边，和淡淡的横条纹的格子。字迹是新魏体，显得秀丽而又遒劲——

我平时很少拍照的，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一张。我们三个是表兄妹，但命运却有着很大的不同。对了，你觉得我的表弟和表妹怎样？

我扫描了一张中景的照片发给他，那张照片上的我，有点像张柏芝。其实我长得一点也不像她，可是有时候拍照片就很奇怪，莫名其妙地就把你拍成了另一个人的形象。

我还给他写了很多字——

看了你的形象，嗯，不错。很像我的偶像也就是超级受虐狂车太贤喔！呵呵。至于你的表妹么，她当然是个美女啦。表弟呢，一看就很衰的，这是为什么呢，他家庭不幸福么？你很爱他吧？看得出来的！看到你把他搂得这么紧，我蛮感动的哦，呜呜呜……

我非常奇怪，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个黑客？

太不像了哎！

喔，还有哦，小表弟的脑袋有点像南瓜，干脆叫他小南瓜吧，呵呵——

拜。

点击了“立即发出”之后，我不禁又把浅灰色橡皮的照片点开来看了半天。

吃过饭后再回到电脑前，浅灰色橡皮就在QQ上呼我了。

我像是见到了一个老朋友，心情很愉快地回应他——嗨！

他说想和我谈谈心，我连连说OK。

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很喜欢被人这么信任的感觉。

想不到的是，他竟会和我谈起他的表弟。

“现在我最担心的人，就是小南瓜了。”

我忽然想起他在信中所说的那句话——“我们三个是表兄妹，命运却有着很大的不同。”读到那句话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浅灰色橡皮的忧伤。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小南瓜的命运大概是最不好的了。

不过，他怎么突然想到要和我谈小南瓜呢？

他说：“看了你的信后，我觉得你是个很有爱心的女生喔。”

我看着屏幕上对话框里的字，仿佛看到浅灰色橡皮在憨憨地对着我笑的样子。

他告诉我，小南瓜的命运很惨，他爸爸妈妈离婚了，谁都不想要他。他只好在爸爸家住两个月，然后又跑到妈妈家去住两个月，可是爸爸喜欢打他，妈妈喜欢骂他，小南瓜在一篇日记里透露说，他很多次都想到要自杀……

浅灰色橡皮说到这里，我都差点哭了。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狠心呢？他毕竟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呀！”我不禁问道。

过了半晌，浅灰色橡皮才告诉我：“因为小南瓜的成绩很差，他是个差生！”

浅灰色橡皮告诉我，小南瓜在学校也受到歧视，他永远坐教室最后面的拐角位置，每次考试后，他都会被同学和老师羞辱或是嘲笑，同学的爸爸妈妈都不准自己的孩子和小南瓜玩。

“有一天，小南瓜问我，他是不是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说到这里，浅灰色橡皮自己也似乎迷茫了。

我想了想，就对他说：“幸好，还有你这个做哥哥的疼爱他，关心着他。”

这真是小南瓜不幸中的万幸哦！

浅灰色橡皮没有回答我的话，他只是在屏幕上打了一个很长的叹息。

“那个漂亮的姐姐，也不喜欢小南瓜？”我又问他。

“嗯，小南瓜小的时候啊，姐姐是喜欢他的，还抱他在怀里。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呀！小南瓜说，他很留恋被姐姐抱着的感觉呢。”

“姐姐是因为什么呢？”

“说不清哦。一来，小南瓜得不到父母的爱了，那别人就太可能也去爱他了；另一方面，我们这个家族，是书香门第，小孩子全都成绩优异，只有小南瓜他……”

哦，原来是这样啊。

小南瓜是家族中的异类呢！

我不服气地问浅灰色橡皮：“难道小南瓜就没有他的优点了吗？”

“当然有了！他虽然学功课时很笨，但他也有很聪明的时候喔。”

“哦，那是什么时候呢？”

“很多时候呢。只举一个例子，他是个高明的小黑客。艾叶的QQ，就是被他黑了送给我的，呵呵——”

我也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

三

这几天心情十分好，大概是因为认识了新朋友的缘故。

去找木木玩时，我一边跟他说着我和浅灰色橡皮的事情，一边顺手打开了木木的电脑。

刚说到艾叶的QQ变成了男生的时候，浅灰色橡皮就招呼我，我才发现他也在线。

那个大灰狼的头像变成了一个金黄漂亮的南瓜笑脸，怪不得我一时没注意到他呢。

我有点奇怪——重点高中的学生，怎么可以随时泡在网上的呢？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了，因为浅灰色橡皮告诉我，他有事要走了，但小南瓜让他给我发了一个好玩的东东，他说小南瓜想认我做姐姐，这个东东，是小南瓜送我的礼物。

我一边开心地答应着浅灰色橡皮，一边炫耀地给木木看。

木木笑：“别是个骗子吧！”

我撇撇嘴巴。

打开我的信箱去取小南瓜的礼物，那是个压缩的程序。

下载之后，木木警告我：“当心有病毒啊。”

我不管他，一边点开程序，一边吓唬他说：“小南瓜就是个小黑客耶！”

呆木木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问我：“小南瓜是谁？”

我简洁地回答他：“是我一个好朋友的表弟哦！”

可不是么，我想我和浅灰色橡皮，应该算是知心朋友了！

我点开了小南瓜发过来的压缩程序，原来是个游戏FLASH。进入第一个界面时，立时感到有一股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黑色的页面上，闪动着黄色的大字——

万圣节南瓜打幽灵

超级恐怖，少儿不宜

我连忙转头很霸道地对木木说：“木木你不许走开！”

木木不以为然地拍拍我脑袋：“吓唬人的，别怕！”

我怕他走开，干脆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服，眼睛却凑到屏幕上去看页面下方的几行很小的字——

注意了，用生长出来的南瓜打飞来的幽灵。南瓜生长的速度可没你投掷的速度快，所以，你要节约使用，祝你好运。（呜——小南瓜像幽灵一般飞……）

木木拉过一把椅子，干脆坐到我旁边来了，我这才放心。

反正就是那种超级简单的游戏喽，画面倒是蛮恐怖的，青色的天宇下，孤零零地立着一幢鬼屋，点开“PLAY”键的时候，阴森的音乐响了起来，然后，呼地从鬼屋的窗户里飘出一个幽幽的鬼魂。我惊叫着，连忙摘南瓜去掷鬼魂，眼看着鬼魂被南瓜砸成了碎片，真是很开心哦！

越来越多的鬼魂从窗户里飘悠出来，我手忙脚乱地浪费了很多南瓜，游戏结束时，我打了2100分。

木木呵呵地笑着，说我打得不错，我知道他只是在鼓励我。

因为小南瓜在游戏中加了一道程序，他在这个分数下面告诉我——

这个分数差强人意哦！如果你想知道浅灰色橡皮最大的秘密，那你必须打到3500分……姐姐努力啊！

我最怕的就是有人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了，这样会让我寝食不安的。

于是我气哼哼地问木木，南瓜可以做成什么点心吃掉？

木木顺口就报出一串名字来：“南瓜豆腐饼、南瓜酱、南瓜汁、南瓜蜜饯、南瓜酒、南瓜干……”

我闭着眼睛听着，如听仙乐，仿佛把那只可恶的黑客小南瓜揉成了饼子，又把他剁碎做成了酱和汁，这还不够，再把他酿成南瓜酒，咕咚咕咚喝下去……不过小南瓜这小鬼头进了我的肚子后，说不定还会捣蛋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睁开眼睛，看到木木在好脾气地看着我笑。

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越来越发现自己像个虐待狂了。而且，我的嘴角在流口水耶！心里不禁又对小南瓜产生了一丝歉意。

我忽然听到木木仿佛在和我说着什么：“……我走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了……”

“什么什么？木木你要走？去哪里啊？”我惊叫起来。

我惊出了一头冷汗，小南瓜也一下子被我甩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木木依然是那一副千古不变的笑脸：“猪豆，我就要去瑞士留学了，是学校送我去的。”

“啊？”我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会吧？你不是学厨师的么？”

说完，我就开始后悔了——木木不会以为我是看不起他吧？

“我是去学酒店管理呀。”木木轻声说。

他好像并没有生气。

木木总是这样——他从来就不会和我生气的！

我腾地站起身来，看着木木那副傻乎乎的笑脸，我忍不住叫了起来：“不会是骗我的吧！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松地说出来呢？”

说着，我的眼泪就哗地流了出来。

木木看着我，然后，他伸出手，要替我擦去泪水，可是，我一转身，就跑走了。

心里反反复复地问着木木：“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四

两个星期后，我和爸爸妈妈，还有木木的爸爸妈妈、他家的三姑六姨一起在机场把木木送走了。

木木的妈妈哭了。

我也是。

只是我没好意思哭得太厉害，因为和木木一起结伴而行的，还有他的一个女同学，她很漂亮，她对木木也很好——我看得出来。

我怕她以为我喜欢木木。

其实喜欢是喜欢的，但仅仅是喜欢而已。

就像我喜欢爸爸和妈妈一样；

也像是喜欢一个哥哥一样。

这样的喜欢，带着无限的依赖。当你的生活中有了这样一个人的时候，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紧张和害怕，这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不过，大人们看我哭，以为我是因为没有人再做好吃的给我吃的缘故，就连木木都这样认为的。他把我拉到一边，悄声对我说：“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开一家全世界最美味的餐馆，到时候你可以去吃个够。好不好，猪豆？”

我的脸上挂着泪花，可怜兮兮地告诉他：“那时候我都长大了，也许，再也不馋嘴了。”

那，他的美味餐馆就白开了！

木木笑起来：“不会的，只要你还记得我，就会馋嘴的喔！”

我悲伤地看着木木拖着大箱子，走远，然后他的背影消失在安检门的后面……

回到家后，我没精打采地玩着桌上的味道小人，这是以前木木送给我的，就是那种戴着高高的厨师帽的那种小人玩偶。

快餐店里总是摆着一个这样可爱的味道小人来招徕顾客。

自从读了安房直子的童话《味道小人》之后，我就梦想着有一个这样的味道小人。我告诉了木木，然后木木就从他打工的快餐店里要了一个给我……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是一阵悲伤。

当我的眼光落到电脑上时，才想起来，自己有整整两个星期没碰它了。

忽然想起了浅灰色橡皮，不知道他有没有在QQ上找我呢？

上了网后，没找到浅灰色橡皮，但有他给我留的言，看看日期，还是很多天以前留的——

猪豆，你玩到3500分了吗？祝贺你！

终于知道浅灰色橡皮的真面目了吧？

所以才不理我了。

不怪你的。

把浅灰色橡皮的名字从你的QQ上永远地K掉吧。

我想我该走了……

88！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则留言——这是怎么一回事？

浅灰色橡皮到底在和我玩什么啊？

这时我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于是打开信箱，把小南瓜发来的游戏迅速下载安装。整个晚上，我都在反复玩着“万圣节南瓜打鬼”的游戏。

只是，现在是独自一人在打鬼，木木不再在我身边陪伴我。

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觉得害怕了。

越打越熟练了，所以，分数也在逐渐地递增。

终于打到一个3200分的结局，我知道已接近浅灰色橡皮和小南瓜的那个秘密了，于是兴奋地跑去先吃了一个巧克力冰激凌。

不幸被我妈看见这副馋相，我听见她和爸爸在议论我：

“小孩就是小孩，下午在机场还哭成这样，现在就眉飞色舞地吃冰激凌了……”

然后是爸爸妈妈“阴险”的笑声。

我也笑起来。

因为我发现，尽管木木离开了我，可是，坏心情照样还是可以吃好的呀！

吃完冰淇淋后，我又回到电脑前，这下头脑也清醒多了。我再次打开游戏界面，十分娴熟地开始打鬼。

现在，我打得又狠又准，而且，几乎不浪费南瓜了。

随着轰然一声怪叫，得分显示出来——3900分！

万岁！

我伸出双臂，大叫起来。

页面自动跳过，显出一行字来，我趴过去细看——

亲爱的猪豆姐姐：

原谅我骗了你。

其实我只是非常想找一个朋友。

照片上的那个小南瓜才是我。

我就是浅灰色橡皮。

我呆住——原来，这就是小南瓜藏在游戏里的秘密！

我在电脑前呆坐了良久，给小南瓜写了留言——

猪豆愿意做小南瓜的姐姐。

今天，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离开我去了远方，我也感到很孤单。不过，我们总是会慢慢地长大，一直长到我们足够坚强。

记得我读过一本书，那本书的书名很长，叫做《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

洋葱、萝卜和番茄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它们认为那只是空想，南瓜默默不说话，它只是继续成长。

猪豆愿意和小南瓜一起，默默地成长。

希望小南瓜能够回来，看到我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