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分布得像一条小河,又细又长。“小河”不算宽,至少可以看到对岸有一棵树。那棵树是独个的目标。目标不能离得太远,太远了看不见,容易放弃。放弃,就意味着你的眼睛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独个轻松地走来。
苍耳立即召开一个三秒钟的紧急会议。会议的内容是针对独个的。
在边缘地段把守的苍耳接到命令,成倒“人”字让开,举行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
几分钟后,苍耳将独个簇拥了起来,让他寸步难移。他掰开这个,又粘上那个。脖子以下全是绿色的苍耳子,子粘子,刺连刺,掩盖了衣服的颜色。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人面刺身”的怪物。苍耳的刺扎进肉里,疼得他乱跳。他越跳,刺扎得越深。一会儿,皮肤像草莓,起了一片大大小小的红点。他往前走一步,就多粘一些,往后退一步,也多粘一些。无论前进还是后退,他都会变得更加沉重。
这让他哭笑不得。记忆库的亮光像楼道里排列的电表,此起彼伏。
今年夏天,他和艾米赌小河里的鹅,输者为对方的午餐埋单。
那天,阳光格外晃眼。夏风习习。一只鹅慵懒地浮在水上。水中的倒影像是晾在绳上的床单,一波又一波摆动。一会儿,波动的褶子被另一些褶子切断。离这只鹅不远,是一群扎堆的鹅。
艾米负责数数。如果是奇数,就算她输。她得为独个的午餐埋单。如果钱只够一个人吃,她就惨了。如果是偶数,就算独个输。他得为艾米的午餐埋单。这是他们事先规定好的。为了防止有人耍赖,他们把时间定在十分钟内。鹅不多不少,正好七只。独个下门牙使劲顶住上门牙,怕自己笑出声。他顺手撸了把柳叶在手中把玩,心里盘算,一定要狠,吃最贵的。
为了多找一只鹅凑成偶数,艾米沿着人工河走,双眼紧盯河面。她完全忽略了身边的障碍,结果惹了大麻烦。茂密的苍耳生拉硬拽她的头发,让她哭得泪人一般。独个帮她一根根剔除带刺的苍耳子。平时,他帮她拿掉发丝上的碎屑,都会遭到她的白眼。
独个慢慢地摘去最后一颗苍耳子。艾米知恩不报地说,我讨厌你。独个一愣说,我又怎么了?艾米说,你说你怎么了。说着,艾米哭了。其结果是一顿最贵的免费餐,在她的泪水里泡了汤。
这样想来,他与苍耳是有缘的。独个把苍耳子摘净。等走到中段,也就是最高的那棵苍耳面前,他要兑现对机后的承诺。他暗暗佩服机后,她身在不毛之地的手机说谎国,居然知道这儿有一片苍耳,而且最高的那棵就在中段。
“给他腾一个地儿。”最高的苍耳说。
苍耳们站得笔直。独个走到最高的苍耳面前。
“堵住通道。”它下命令,好像刚才只是演戏。
四面八方的苍耳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独个一筹莫展。
苍耳说:“凡是从苍耳领地路过的,无论是谁,都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儿。”
独个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换游戏:“说吧。”
苍耳捧出一把苍耳子说:“带上它们,到更远的地方。”
独个问:“为什么?”
苍耳略带忧伤地说:“我曾经答应过老婆,我要带它到更远的地方。遗憾的是,它不在了。我非常想念它。我的想念像小河一样绵长。”
独个感同身受。
“我的孩子都遗传了它的相貌,我把孩子们看作它。时常回忆和它在一起的欢乐时光。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我计划把孩子们带到更远的地方,权当实现我对老婆许下的承诺。但是,我老了,走不动了。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有人帮我实现这个愿望。”
“好。”
“老婆喜欢流浪的生活,喜欢到更远的地方。它懂我。它说我的沉默是世界上最丰富的语言。我活了一辈子,只有它懂我。”
独个走神儿了。
苍耳说:“今天劳驾您。”
突然,独个问:“你知道酒瓶兰吗?”
“它死了。”
“你知道天蓝吗?”
“天蓝失踪了。”
“天蓝是什么?”
“好像是一种鸟。”
独个琢磨,下一步寻找天蓝。远方救过我三次,也可以说四次。头两次是因为乱扔垃圾,河童差点咬死我。第三次是因为追逐哭声,进入密林,玻璃球迎面袭来。第四次是因为夜游毒花灯,险些被小球球炸死。在陌生的植物城,远方是我的好朋友,机后算半个。
独个拿出机后交给他的粉末,开始抛撒。这些粉末都有小翅膀,凭借风力,飘向四方。眨眼间,苍耳们枯萎了。
苍耳大喊:“孩子们快跑!”
独个逆风朝对面跑去,心里万分愧疚:我不仅没有帮助苍耳,反而把它的孩子们毒死……机后欺骗了我,利用了我。独个恨得牙疼。牙疼之后,他问自己,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无非是让更多的绿地沦为手机说谎国。想到这儿,独个不寒而栗。他发誓要帮助植物,为植物们争取属于自己的生存之地。
具体怎么帮,他不知道。眼下,他是黄鼠狼咬乌龟—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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