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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崖上的棋局

时间:2022-01-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小”可以理解为村庄不大,小河崖在高密仅是个一千多人的中等村。小河崖因距高密城较近,自是跳入了被整体开发的行列。连年旱灾,胶河大部分河段早已断水,河床裸露,杂草飞长,整个胶河变成了野草聚居的河,只流经小河崖至姚戈庄一带,尚有浅薄的流水。那是小河崖倚靠的山。我们,在小河崖,做了几个小时走进走出的棋子,像过河的卒或马,不用棋手搬动,我们从这个方格走进那个方格,拖着自己长长的影子,也像被影子拉动的木桩。

逆着光,拍下与我一同走访小河崖村的九人,身形大都模糊,每个人前面一条斜长的影子,仿佛影子拉着人往前走。街道不宽,对于村庄却足够宽了,也足够容纳九个人并排着往北。街上洒满上午十点的阳光,两边东西列队的瓦房越来越明亮,投下的阴影在缩短。我们持续往村北走,走过一条又一条胡同,胡同把村庄割为一个个方格。我们在方格的线上走。忽然感觉每个人好像棋子般,在村庄移动。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再捡回这个感觉,是几天之后了。

“小”可以理解为村庄不大,小河崖在高密仅是个一千多人的中等村。村名传说中的“小”,只是借用。小河崖在明朝中期赵姓来此立村时,用的村名叫赵家河崖,后来何姓、林姓迁入,说此名不妥,因村庄与小王庄近便,随更名为小河崖。流传而已,不必当真。无论怎样,“小”字最终留在了村名之中。如今的小河崖人口不多,村落却不算小,自南往北,村庄只计算房屋的占地,足有三里。清一色红瓦房,宽大且有小院,整齐地排成排,墙面均涂抹为橘黄,让街道也显得愈加开阔整洁。村庄经整体改造,几乎不见旧房,所以,通过建筑已很难回溯村庄的过去。

“河”在村西,紧贴村庄,从南边往北去,走的是弯弯曲曲的路,叫胶河。胶河几乎流经了整个高密的东南乡、东乡和东北乡,是高密历史上潍河文明城阴城衰落后又一文明的发源地,我们不妨称它胶河文明或胶河文化。如今,随着高密新城的东移和胶河两岸的开发,胶河文明在沉睡数百年后,开始复苏。小河崖因距高密城较近,自是跳入了被整体开发的行列。“整体并不意味着一致,而特征和变化是相宜的(雅克·巴尔赞)”一座村庄被整体开发,除了时间有先后的区别,便是共同在失去土地和房屋后,并入城镇发展的轨道,用一句时髦的话叫城镇化或被城镇化,它们共同的本质特征是:村庄消失。随之而来的变化则是村民们延续千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生活或生存方式的改变。至于能否相宜,则需要问村庄和与之相伴的民众。

连年旱灾,胶河大部分河段早已断水,河床裸露,杂草飞长,整个胶河变成了野草聚居的河,只流经小河崖至姚戈庄一带,尚有浅薄的流水。说是流水,其实已不能流动,只是这些水,聚集在这儿,像躲避灾难的难民,蜷缩为一团,艰难度日。由此,我们不得不佩服立村小河崖的赵氏先民的眼光,在百年难遇的大灾面前,小河崖依然可以傍水而居。

“崖”是村庄仅存的历史,它虚化在一个字中。透过模糊的残存物,似乎可以靠近它顽强的记忆。我们要感谢它对记录执着的保存。我们只能经由它,看到村庄最初建立的场景。

赵氏先民,在行走了无数片旷野后,饥肠辘辘,身体疲乏,终于望见这片水,也望见了“崖”。水乃生命之母,也是祸端,有水有崖,可取其长避其短。于是,在崖上筑就第一间土坯房,开启了一座村庄不息的香火。岁月绵绵,崖上房屋连成长岸,逐渐向东延伸,一排,两排,三排……无数个晨昏之后,崖上村庄延展为巨大的村落,“崖”,回归了它的记忆,变成虚化而又真实的记录。

今天,它延伸到通衢大道月潭路,宽阔道路两边的银杏树,在这个难忘又热烈的秋天,叶片黄了,它们挥舞着深秋的色彩,俯视村庄的一砖一瓦,像一首长歌,再疲惫,也坚持唱着,像一个人吟唱的绝望……有什么力量可以摧毁和否定倦怠和疲乏也是历史发展的原动力呢?

说完小河崖的名字,我们就可以出村了,让七十多岁的老何带上锣鼓家什,带上他唱了五十多年的茂腔唱段,走出村委会大院,向西走一条胡同到达河边,在一棵老柳树下站一站,让长垂的柳枝搭在他肩上,让他望一望河对岸隐约的另一些村庄。然后往南去,步履不需要太着急地往南走,走到柏城桥北那个叫银月公园的地方,摆开架势,亮出嗓子,唱上一段《西京》,再唱段《东京》,直至唱到感动自己也感动了听戏的人,直至把一座村庄唱到如水般柔软,唱到河流举起它苍老的手挥舞,唱到让村庄记起所有的日子,让它回到过去的时光并思想起每个人的模样。

唱的落叶纷飞,繁花四落。唱得雪花来了,飘飘洒洒,把村庄每一片红瓦覆盖成白色,最洁白的发亮光的那种,让每个人知道它为什么白,为什么融化。让老何就这样唱下去,唱得春暖花开,蜜蜂飞来,唱得人的心里不止有一种滋味,不止有一种回味……

让老何在银月公园咿咿呀呀唱他的茂腔,而我们顺着河沿,迎着秋风,往北去,走三里地,再走一段,到白羊山上去。那是小河崖倚靠的山。山上树木高大,阴影密集,我们从阴影里,往南望,正午的阳光下,我们看到了一座村庄,像一幅巨大棋盘,从过去向现在展开,正在对弈的,是一老一少。老的是白羊山,它坐在村北,一把雪白的胡子,举着一粒即将落下的锈迹斑斑的棋子;少的是银月公园,它留着短发,面容憔悴,凝视棋盘沉思,举棋不定。这是一盘漫长的下不完的棋吗?

我们,在小河崖,做了几个小时走进走出的棋子,像过河的卒或马,不用棋手搬动,我们从这个方格走进那个方格,拖着自己长长的影子,也像被影子拉动的木桩。而我自己,仿佛离开了自己,甚至比想象的远,也成了棋子,边走边消失。

我还看到了,村庄中间,一条胡同内,那棵古老的银杏树。它比村庄还年长几百岁,没有人了解它经历过多少风雨沧桑,可喜的是,它并不需要了解,更无需理解,那些风雨雷电,贮存和封锁在它的体内。它不是用身体,而是用记忆,抵抗着千年历史的遗忘,并把村庄的棋盘,牢牢地固定在那被称作“崖”的土地上。它会成为一座村庄永恒的记忆吗?或者最终也会如我般,变成一只游走的棋子?

不,它的使命是守护,守护一场对弈,一盘下不完的棋。然而,它守护的意义在哪儿?又是什么呢?

2015.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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