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汽车叹息一声,猛地刹住了。发了山水,小河在陡涨,在咆哮。司机晃动壮实的身体,跳了下去,对河望了望,似乎并不太急。听,他还在吹口哨:“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她可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了。怎能不急呢?荒芜人烟的野地,山高月黑的夜晚,素不相识的男女……长到二十多岁,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困境。今晚怎么办呢?
说来也真太冒失!接到在这大山区搞公路测绘的女同学的一封信,她便搭上火车离开了省城,下火车后又碰巧搭上了这小伙子的便车。又谁知山水冲断了木桥呢?眼下是前不巴村,后不靠店,天又完全黑下来了……
仓惶中,她忽然发现上游的坳边,有个闪动的红点,迷迷离离地,晕染出一个矮草棚。“有人家!”她欣喜得差点喊出来,头也不回地向矮棚跑去。
是禾草盖成的粽子形的小鸭棚,一盏马灯挂在竹叉上。一个胡子拉茬的干瘦老头和一条黑狗,相安无事地蜷挤在乱草上。鸭群归了圈,象是熄了灯的军营,早已寂静无声。
黑狗先窜起来,吓了她一大跳。接着,老头以出人意外的快动作一蹦——他弓腰站着,是个虾公背。
“老人家,这附近有人家么?——她着急没地方过夜。”小伙子问。
老头的小眼睛很亮,轮番往他和她的身上睃,会意地干笑,鸭公嗓子嘎嘎不停:“嘿,这也讲得四言八句?驾驶室里热热和和不好吗?我年轻时,哪有那么多规矩……”
该死,这老不正经的,显然是把他们当成两口子了。与他那焦黄的皱脸极不相称的活泼眼珠子,闪闪放着邪光。这鸭棚也不是久留之地。她转身,又摸回到汽车边。
水声哗哗,嗬嗬。远山近岭似乎矮了下来,象无数蹲伏的怪兽,神秘而阴森。
“上去,睡驾驶室!”完全是命令的口气。
“你……”她真有些毛骨悚然了。
他摇了摇车门,“这是内锁,外面开不开的。”
不由分说,她被推了一把,乒,车门关上了。窸窸窣窣,他爬上车篷,睡在货包上。一切归于寂静。嗬嗬的水声,越发刺耳。
推一推,车门关得很牢。被他关在这里了!若是半夜……不法司机的种种传闻,又一一翻上心头。事到如今,先不管,看他怎么办?顺手摸到一把大扳手,心里一喜,象是激流中抓到了一根枯枝。
大地被黑暗吞噬了,连同这汽车,这小河,这鸭棚……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表,只听见嗒嗒的表声。该是半夜了吧,早春的寒气逼人,好难熬呵。腰肢酸脚也发麻,真想放松全身睡个饱呵。
又在打雷了!就在头顶上,震耳欲聋。“起来,快!”是他在擂车顶。
“你……做什么!”她扪着狂跳的心,声音却装得很镇静。
“出事了,看河边!”
“粽子”尖上马灯的那团黄光不见了。牧鸭老人的狗在狂吠。
“把车门打开!”他严厉的语气,容不得人犹豫。手发抖。内锁一开,风声,狗吠声、嗬嗬的水声,拥着他高大的身躯,一齐扑进车仓内。车灯大亮,他跳下车,她也站到车下。
小河变得宽阔而狂暴。浑黄的河水,象卷席子似的,滚下一层波浪,又滚下二层波浪。金色的浪尖上,一起一伏,象是浮着一段弯木……
他扑向河中,扑向那段弯木;绊倒了,顶着浪站起来……车灯黄色的光圈中,他粗壮的双臂,平托着弓身的老人,一步步走向岸边,在卷动的金黄色的河水背景上,那山岳般的身影拖得很大,很长……
他将老人抱进驾驶室,扯出棉大衣将老人包紧,抱孩子似的,两臂紧紧箍住。
“焐焐,热和了,也许能缓过气来。”他自言自语,又象是说给她听。
她忽然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情,一种力量。她用力拉开另一边车门,钻进驾驶室挨老人坐下——挤上去,贴得很紧。
远处,游丝似的,似有一声鸡鸣。天要亮了……
湖南公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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