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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头有过去

时间:2022-01-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尧头是个村庄,自然也有过去。尧头在高密是个大村,有近一千一百户,三千六百多人。也许村民早已看到这种无奈,因此不久,我就会发现,尧头房子的宽大程度,远远高于高密周边的其他村落。换句话说,在尧头,试图通过古旧建筑发现它的过去是件困难的事。在尧头等村庄行走的三个多小时,脑子里始终回荡的竟然只有“过去”这个词,虽然所见都与过去无关。尧头有过去,在陷落的断层中,踪迹难寻,至于它的将来只能由将来诉说。

喜欢抬杠的人说了:“谁没有过去?净扯没用的!”没错,人人有过去,村村有过去。尧头是个村庄,自然也有过去。过去了的今天是昨天,昨天就是过去。昨天摞成一摞,厚厚的,搬不动,抬不走,是很远的过去。过去有多远?没人知道。

尧头在高密是个大村,有近一千一百户,三千六百多人。但立村时却只有两人,弟兄俩。明朝初年,他们由安徽凤阳延陵村迁至高密城西北隅两公里处立村,娶了高密媳妇,繁衍后代,逐渐繁盛。如今尧头单氏家族,亦有两支之说,一支为老长支,一支为老二支。例如,生于明万历九年卒于清顺治元年的单崇,即高密民间流传的大名如雷贯耳的单边郎,就属于老长支。同样,生于明朝官至兵部左侍郎的单明诩则属于老二支。今天的单氏家族每个成员是否找得到自己的来路,就不得而知了。

单姓弟兄立村时是否栽过立村槐也不得而知。也许安徽之地外迁之人并无栽种立村槐的传统。这种可以见证村庄历史的树木在尧头也有一棵,在村北一户人家院内,树龄两百年左右,植于清嘉庆年间,是单姓人家还是昝姓、杜姓或夏姓人家栽植的,已无从考证。在尧头饥肠辘辘左顾右盼三个多小时,用肉眼能见的尧头最远的过去,只有这棵树木。不能见的尧头的昨天,层层叠叠,在空中飘荡,比雾霭浓厚。

站立昌安大道北首高架桥,手扶栏杆往西望,不算稠密的绿树下,是连成片的低矮红瓦房,偶有高起的楼房,视线也可越过去,看尽尧头、万家村和皋头的一部分。铁路的旧线和新线分别穿过村庄的北端和南端,若以高架桥为底,整个尧头便被装进一个向西去的马蹄中了。用现今的商业眼光考察,高架与铁路组成的闭塞状马蹄形,日夜车流轰鸣,大大削弱了尧头这块土地的房地产开发价值。也许村民早已看到这种无奈,因此不久,我就会发现,尧头房子的宽大程度,远远高于高密周边的其他村落。换句话说,在尧头,试图通过古旧建筑发现它的过去是件困难的事。

开车下昌安高架桥,是东西向的百脉湖大街,向西过一座两孔下沉桥涵,拐去往南的路,便到达尧头中腹北端。正午的阳光洒下来,改变了水泥路原有的铅灰色,刺眼的白光中下沉湿气,秋热不逊于酷暑。驻车贴村北西行,两边除了民居,多是木器、制鞋、模具等工厂。边走边拍下照片,忽然发现水泥路变成了泥土路,野草因为近期几场小雨焕发了生机,试探着用长长的绿叶往土路中间靠近。村内零星新式红瓦房中夹杂了更多旧房,胡同塞满了刺槐树的阴影,往深处走,进错了村子的感觉加重,终于遇见一位在门洞乘凉的老大爷,一打听才知,我已经走过半个万家村了。

走错路进错村不是坏事,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用修正的过程回忆过去,又因沉浸于回忆继续走错路。比如,在寻找回尧头近路时我想起单为娟,她是尧头美女诗人,因为与我爱好相同,犯错误时首先想到她,会让走错路演变为愉快,心里温暖身上凉爽。单为娟于乾隆五十一年五月初九生于永平府官署,一看便知属于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现在这么说源于她的诗歌,而非她通琴理、善书画之才艺。低头折往尧头走,扁豆花、凌霄花正开,杨柳成行,燕子在荫中低徊,掠草而过,正是小单《送燕》诗中描述的那般:

深秋燕子去何忙?

别主依依绕画梁。

最是香闺多寂寞,

呢喃细语似商量。

这份缱绻之情源于她对自己过去的回忆。与其说是送燕,不如说是送子。婚后,女诗人连生三子均夭折,三子殇后,悲伤成疾,不久离世,时年仅二十四岁。自古美女多舛,怀才情者尤甚,幸而留诗五十八首,刊印成集名《碧香阁遗稿》,首首泪下。

低回婉转中,我知道,单为娟和她的《碧香阁遗稿》已经归入尧头不远却早已走远的过去——那些我们无法看见的部分。万事可追忆,只叹人不归。怀揣唏嘘,误入万家村,数十分钟后走出,再次回到那片红瓦灰墙的建筑,心中除了些许莫名的东西,便是希望看到尧头那可见的过去部分。

尧头村落庞大,地势西高东低。自西向东,如站立昌安高架桥,有俯视村庄的感觉。走过宽的水泥马路,再走窄的院门前的小巷,偶然遇到行人,低头不语,擦肩而过。午后,是充满睡意的村庄,也许,它一直在睡着——睡在已经消失的黑而拥挤的老房子里,不是现在亮而宽敞的新居。旧人新人,在我眼前交错。过去的尧头,也许比当今的村庄小吧?现在的村庄,过上了城市般的生活,而在它无数个昨天之前,村庄犹如荒村,四野一览无余,狭窄、泥泞、弯曲的小路只有限的几条,晨雾中,村里走出来那么几个人,走在大清国的烟尘中。

尧头为数不多的几栋老房子,提供了让我想象那些走出尧头获取功名的大清子民的生活场景。他们克服了怎样的困难,用了多少晨昏,才终成饱学之士,伫立房前,再怎么想象都无法还原其中的细节。能够让我们记住的只有看似辉煌的一页,我们可用记忆翻开的一页,微黄的纸张渗透了墨香。

清时,山东省府共举行过文科乡试一百零八科,乡试第一名为解元。若平均分配,全省每个州县仅一名,而高密竟中了四名,可见帝国文风之盛。这不是奇迹,奇迹在于,四名高密解元中,尧头占了三名。弹眼落睛之余,我们不能不记下他们的名字:雍正年间的单德谟、乾隆年间的单思迈、光绪年间的单庭兰。三位尧头解元,均出自单氏家族,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奇迹。

尧头村南是条东西水泥街,东连接昌安高架桥下闸道,西至万家村,而一路之隔的南边,是皋头村的一部分。几个村庄早已连成一体,很难分辨。这条街是三个村庄的商业街,村民们走到这里购买水果、蔬菜、日用杂物等。这里现在的生活,繁杂而忙碌,几乎与村庄的过去没有任何联系。走过这条街道时,日已西沉,擦去满脸汗水,收拾好相机,最后瞥一眼尧头,眺望一眼万家村,走上昌安大道,那儿通往高密城更大的市集。

在尧头等村庄行走的三个多小时,脑子里始终回荡的竟然只有“过去”这个词,虽然所见都与过去无关。不争的事实是每个人都得过去,有的死去,有的永生,没有轮回。而村庄却固执地存在着,用沉睡的梦和偶尔苏醒的记忆,一会抬头看天,一会低头赶路。

尧头有过去,在陷落的断层中,踪迹难寻,至于它的将来只能由将来诉说。又一列火车驶过,闷而长的笛鸣,厚重地远去。

2015.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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