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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军中之访察

时间:2022-01-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然予赴内地调查产茶时,苏州已为太平军占领。苏沪密迩,故上海租界中西人咸惴惴,惟恐太平军来占据租界,乃严为戒备。沿途畅行无阻,绝未遇一官军,或一太平军。途中所见皆太平军。旅行过此者,设不知其中真象,必且以是归咎于太平军之残暴。殊不知官军之残暴,实无以愈于太平军。而太平军之对于人民,亦未闻有虐遇事,相处甚得也。予等与谈,偶询以太平军中宗教信仰。秦某言次,又论及战争时军民必分处之故。

一八六〇年,有二美教士,不忆其名,一中国人曰曾兰生,拟作金陵游,探太平军内幕,邀予与偕。予欣然诺之。太平军中人物若何?其举动志趣若何?果胜任创造新政府以代满洲乎?此余所亟欲知也。是年十一月六日,予等共乘一“无锡快”,自上海首途。时适东北风大作,船顺风行颇速,天气复晴朗。同行诸人,兴致殊高。适携有美国国旗,众人乘兴,遂以插船首,迎风招飐,顾而乐之。既念此举殊疏,或误认吾舟谓有国际关系,而加以盘诘,则徒生枝节,乃急卷而藏之。吾侪此行,拟先至苏州,本应道出松江。因闻松江方驻有官军炮艇,恐为所拦阻,不听向前,或被递送还上海,亦殊不便,乃绕道避之。舟离上海三十英里中,沿途居民安堵,不显有政治上扰乱情状。田家操作自若,方收获也。然予赴内地调查产茶时,苏州已为太平军占领。苏沪密迩,故上海租界中西人咸惴惴,惟恐太平军来占据租界,乃严为戒备。松江各河中亦炮艇密布,西人守卫队亦远出租界界线之外严密巡逻矣。

十一月九日之晨,船抵苏州。沿途畅行无阻,绝未遇一官军,或一太平军。当此战争紧急之际,而巡逻疏略如是,中国人事事不经意,于此可见一斑。予等抵苏州之娄门,先至一军站。站中有护照,欲赴城内者,必先于此领照,乃得入,出城时仍须缴还之。予等欲入城谒其主将,乞介绍书,俾得直赴金陵,沿途无阻。乃以二人留站守候,先遣二人面军站长,问四人可否同时入城。二人去时,有该地警察长,特派一人伴之行。去一小时而返,谓站长已允所请。于是予等同入城。

时城中民政长方公出,遂往谒军事首领刘某。其人躯干高大,身着红衣,有骄矜气,望而可知为浅陋无根柢者。彼询予等赴南京目的,虽返复盘诘,礼遇尚优。旋授一函介绍予等于丹阳主将,并缮一护照,谓持此畅行于无锡常州间,可无留难。刘复绍介予等晤四西人。四人中二美人,一英人,一法人。法人自谓为法国贵族,因在本国丧失其资财,故来中国以图恢复。英人则自称系英国副将。其二美国人,一为医士,一则贩卖枪弹者,因索值过昂,尚未成议云。之数人者,其所谓贵族、副将、医士、商人云云,初莫辨其真伪。其为冒险而来,各怀所欲,则无疑也。予闻刘颂赞美歌,口齿颇伶俐。日暮返舟,复遣人以鸡、羊等物相馈遗,以故此行食品颇充裕。十一月十一日晨抵无锡。既至,出护照示关吏,果得彼等礼遇。其地之主将某,设筵相款。宴罢,复赠种种干鲜水果,且亲至舟中送行。予等与谈论甚久,后亦颂赞美歌作终结,与苏州刘某所颂者同。

十一月十二日,离无锡赴常州。自苏至丹阳,舟皆行运河中。河之两岸,道路犹完好。途中所见皆太平军。运河中船只颇少,有时经日不遇一舟。运河两旁之田,皆已荒芜,草长盈尺,满目蒿莱,绝不见有稻秧麦穗。旅行过此者,设不知其中真象,必且以是归咎于太平军之残暴。殊不知官军之残暴,实无以愈于太平军。以予等沿途所见,太平军之对于人民,皆甚和平,又能竭力保护,以收拾人心。其有焚掠肆虐者,施以极严之军法;非如纣之不善,盗跖之率徒为暴。然则仁与不仁,其成败之代名词欤?抵常州,日已暮。自无锡至此,沿途房屋,皆空无人居。偶遇一二老叟,提小筐售物。筐中所贮桔、蛋、糕饼、菜蔬、鱼、肉等零星食品,见舟来,辄追呼求售。观其状,似因年老不能远逃,故借此以延喘息。然皆愁苦万状,穷蹙无生趣矣。十三日晨六钟,复解维趋丹阳行。丹阳居民,对于太平军较有信用,商不辍业,农不辍耕,无荒凉景象。而太平军之对于人民,亦未闻有虐遇事,相处甚得也。是日之晨,途中见有兵千人。傍晚已望见丹阳雉堞,因暮色苍茫,故寄宿舟中。翌日破晓入城,谒其地主将。先以苏州所得之介绍书投入。后知此主将亦刘姓,彼适他出,有副官秦某(疑即天官秦日昌)出迎,盖文职也。为人和蔼可亲,礼貌周至。予等与谈,偶询以太平军中宗教信仰。秦君自谓对于耶稣教之观念,皆得诸其首领洪秀全。其言曰:

“吾等所崇拜之天主,即在天之父。天父之外,复有耶稣及圣灵。三位一体,合成真人,是曰上帝。耶稣教分为二派,一曰旧派,一曰新派,太平军则弃新派而从旧派。吾等之天王,曾至天上面谒天父。天父命其降世行道,扫除一切罪恶,指引一切迷路,毁灭偶像及其他一切邪教之迷信,晓谕百姓,使人人咸知天主之真体,其责任盖甚重大也。天王之至天上,其为灵魂御空而行,抑为肉体白日飞升,则非吾等所能知。但天王自言,天王之尊,犹不能与天主相提并论。世人之当崇拜天主,乃为宗教上之崇拜;至天王之受世人敬礼,不过犹世上皇帝之尊荣,为臣民者对其君上,当极其尊敬而已。天王之位,锡自天主,与耶稣为兄弟行。此所谓兄弟者,非谓其为同父共母所生;第因天王与耶稣,皆为上帝先后所派之天使,命其至世界上普渡众生,为世人赎罪。天王衔此使命在耶稣后,故当兄事耶稣耳。至太平军中之教规,有所谓饮三杯茶者,乃表感谢上帝之心,初不含赎罪意义。其数之以三者,亦与三位一体之教旨无关,即一杯二杯,本无不可。而必舍一舍二而择三者,则以三之为数乃中国人素来崇尚,如古语称天地人为三才等是也。若言赎罪,则无论何等供养祭献,绝不能赎吾人罪孽于毫末。此权盖尽操诸耶稣之手,世人但尽其真心忏悔之忱,则耶稣自能为之救赎,否则虽祭奉亦无益。即天王自己,亦长日兢兢业业,惟恐或得罪于天主云。”

秦某言次,又论及战争时军民必分处之故。谓中国亘古以来,无论何代,依向来之习惯,凡遇战争时,人民必退处田野,军士则驻守城中。所谓攻城略地,能攻克一城,则城外之地可垂手得也。又言自苏至此,运河两旁荒凉之况,其故有三:一为张玉良军队退败时所焚烧,一为土匪所抢掠,一则太平军之自毁也。当忠王(即李秀成)在苏州时,尝竭力欲禁抢掠之风,悬重赏以募奇才。谓有能出力禁绝焚掠之事者,立酬巨金,并颁以爵位。又下令三通:一不许残杀平民,二不许妄杀牛羊,三不许纵烧民居。有犯其一者,杀无赦。迨后忠王至无锡,曾有一该地长官纵任土匪焚毁民居,忠王乃戮此长官以警众。忠王与英王(即陈良玉)〔英王乃陈玉成,原注误〕之为人皆极聪颖,不独擅于军旅之事,文学亦极优长云。

秦某又言攻略各地之情形,及一八六〇年春间官军围金陵之失败。语次并出一函相示,函为徽州某主将所发,内云曾国藩已受大创,现方为太平军所困,四面受敌。据其函中所言,似曾国藩已战殁阵中矣。秦某复谓张玉良攻金陵败退后,已受伤咯血,现在杭州养疴,一时不能复出。运河一带,居扬子江之北者,皆入太平军掌握。而忠王、英王,则居上游,方谋取湖北。石达开经略四川云贵等省。镇江近方被围,更有西王率军驻扎于此,以指挥江南全境云云。当日太平军势力所及盖如此。

是日于秦处晚餐,入夜归宿舟中。明日复入城,谒刘主将,又不值。仅晤其中军某,因请其设法护送予等至南京。中军允诺,属以所乘舟可暂留丹阳,彼能善为守护,勿使有失。归途出此再乘之,固甚便也。翌晨(十六日),予等遂徒步出丹阳。行十五英里,至一镇曰宝堰,其地去句容六英里。镇中觅宿颇不易,土人皆贫苦不支,对于外来之客,尤怀疑惧。费几许唇舌,仅于隘巷中得空屋,无几案床榻,以稻藁席地而已。次晨,居停老妇以粥饷客,濒行酬以银一圆。九钟,抵句容。城门尽闭,不得入。盖此时适有谣传,谓太平军败于镇江,将来此暂避,故句容戒严。予等闻此大失望,美教士至欲折回上海。余意必至南京,持论久之,乃复前进。幸离句容不远,觅得肩舆及骡,乃不复退缩。

十一月十八日抵南京。予先至,候于南门外。余人齐集,乃同行入城。城中劳白芝教士(Rev.Ro-berts)已遣仆数人,迎候于途,遂至劳君寓所。寓近干王洪仁(疑为洪仁玕之误)军署。劳白芝,美教士旧友也。既晤劳君后,彼等殷勤话旧,予则先退至己卧室。长途仆仆,颇觉劳顿,因略盥洗,即休息。予晤劳君时,未发一语,亦未尝告以予之姓名。但前在古夫人小学肄业时,曾晤其人,故一见即能识之。渠此时所衣为黄缎官袍,足华式笨履,举步迟缓,益形龙钟。劳氏在南京果身居何职,予实未详。洪秀全之宗教顾问欤?抑太平天国之国务卿耶?

翌日,予等谒干王。干王为洪秀全之侄。(按干王洪仁玕与洪仁达同辈,于洪秀全为兄弟行,此处云云,恐误。)一八五六年,予在香港曾识其人。当时彼方为伦敦传道会职员,任中国牧师,其主教为莱克博士(Dr.Legge)。莱克博士,即著名善译中国古文者。予曩在香港晤干王时,干语予,将来愿于金陵得再相见,今果然矣。干王本名洪仁,迨至金陵与其叔共事,晋爵至王位,乃曰干王,殆取干城之义欤?干王接见予等,极表欢迎,尤乐于见予。寒暄后,即询予对于太平军之观念若何?亦赞成此举而愿与之共事否?予告以此来初无成见,亦无意投身太平军中,妄思附骥;第来探视故人,以慰数年来晦明风雨之思耳。

干王复固问,余曰:“实无他目的,但得略悉金陵实在情形,一释传闻之疑,于愿已足。惟此次自苏至宁,途次颇有所感触,愿贡其千虑一得之愚。因言七事:一、依正当之军事制度,组织一良好军队;二、设立武备学校,以养成多数有学识军官;三、建设海军学校;四、建设善良政府,聘用富有经验之人才,为各部行政顾问;五、创立银行制度,及厘订度量衡标准;六、颁定各级学校教育制度,以耶稣教圣经列为主课〔原文为‘以圣经为课程之一’〕;七、设立各种实业学校。此其大略。至若何实行,自非立谈所能罄。倘不以为迂缓,而采纳予言,愿为马前走卒。”余之此言,盖度德量力,自谓能尽力于太平军者只此耳。

越二日,干王复邀予等为第二次谈判。既入见,干王乃以予所言七事,逐条讨论。谓何者最佳,何者最要,侃侃而谈,殊中肯綮。盖干王居外久,见闻稍广,故较各王略悉外情。即较洪秀全之识见,亦略高一筹。凡欧洲各大强国所以富强之故,亦能知其秘钥所在。故对于予所提议之七事,极知其关系重要。第善善不能用,盖一薛居州无能为役,且此时诸要人皆统兵于外,故必俟协议,经多数赞成,乃可实行也。

又数日,干王忽遣使来,赠予一小包袱。拆而视之,则中裹一小印,长四英寸,宽一英寸,上镌予名。又有黄缎一幅,钤印十三,上书予官阶,曰“义”字。按太平军官制,王一等爵,义字四等爵。予睹此大惑不解。干王以此授予,意果何居?其以是为干旌之逮欤?然未先期得予同意,不可谓招以其道。岂谓四等荣衔,遂足令人感激知己,抑亦隘矣。予每见太平军领袖人物,其行为品格与所筹划,实未敢信其必成。乃商之同伴诸人,决计返璧。更亲至干王府,面谢其特别之知遇。且告之曰:“无论何时,太平军领袖诸君,苟决计实行予第一次谈判时提出之计划,则予必效奔走。无功之赏,则不敢受。君果不忘故人,愿乞一护照,俾予于太平军势力范围中,无论何时得自由来去,则受赐多矣。”干王知不可强,卒从予请。遂于十二月二十四日发出护照,并为予等代备粮食舆马,送至丹阳。予等共乘原舟遄归,于翌年一月初旬安抵上海。途中追忆太平军起事情形,及彼中人物之举动,以为与中国极有关系,当于下章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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