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第一次越过新墙河

关麟征彻夜不眠地睁大眼睛注视着新墙河南岸防线的局势。他手中有三个军的兵力，他已将第52军配置在右起杨林街，左抵洞庭湖东岸的九马嘴，扼守着第一道防线，即新墙河防线；第37军守备湘阴以北至洞庭湖东岸的江岸；第73军控制在汨罗江地区，构成第二道防线。

这时，他已通过岸北的前哨战判明敌军纠集了第6、第13两个师团的兵力。这样的庞大兵力不是第52军所能阻挡的。

关麟征最初的想法还想在新墙河一线依仗坚固的岸防工事给敌重创，所以他在22日接到张耀明新墙河北岸全部警戒阵地和前进阵地陷敌报告之后，立即命令第37军除留下一个师守备营田外，悉调至新墙河前线协同第52军巩固新墙河南岸阵地。

这时，奉战区代司令长官薛岳将军之命，由集结地平江浯口赶来支援的第70军已抵汨罗，关麟征命令第70军接替第37军守备的汨罗江防务。

22日这一天，敌我双方都忙于调整部署，战斗暂趋沉寂。

23日凌晨4点，新墙河战斗正式开始。

日军先是集中80多门火炮向防守南岸的第52军第2师阵地猛烈射击，一小时后炮火延伸，日军开始强行徒涉渡河。这时，日军主攻指向了新墙镇、荣家湾之间的铁道正面。

中国守军从几乎被炮弹掀翻了一层的落土中钻出来，守伏在自己的阵地上严阵以待。随着一声枪响，轻重火器齐发，日军被阻滞于河流中间，中弹落水的声响此起彼伏，一时，鲜血染红了河水。

日军第一次强渡失败。

此时，薛岳的战区长沙指挥所里灯火通明。参谋长吴逸志已经根据他的命令，率长官部撤往耒阳，薛岳点名留下的参谋处副处长赵子立将军正在根据高参曾举直、军务处长贺执圭以及炮工兵指挥官王若卿、蔡时雨和参谋人员的意见，提出对策。

这位先后毕业于中央军校和陆军大学的智谋人物，个头不高，话语带有明显的河南腔，但30刚出头的年龄扛着副少将肩章，显得英气焕发。

赵子立说：“大致的对策有三种意见：一、应当按照原定的方案作战，这就是新墙河不守，在汨罗江之线，利用既设阵地与敌决战。二、利用纵深地带逐次抗战，依战况的推移，再视情况而定；三、将敌诱至捞刀河以南，左翼依托湘江，右翼依托浏阳大山，在长沙外围与敌决战。”

赵子立用手指了指地图上长沙外围的空间。

赵子立说完，大家都注视着低头沉思的薛岳。

薛岳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地图上，良久，他转头问赵子立：“你认为取何方案？”

“我倾向第三个方案。”赵子立说。

薛岳又在地图前停留很久，然后坚定地说：“长沙、岳阳之间的交通已经被我彻底破坏，应该诱敌至长沙郊区采取反包围与敌决战。”想了想，又说，“先向委员长报告裁定后再决定。”

给蒋介石的电报发出后，薛岳又接通关麟征总部的电话，得知日军又开始了猛烈的进攻。

这时，新墙河一线防御阵地已经穷于应付。天空升起了两个红色的气球，即是敌人为其炮兵指示目标而放出的，紧接着，炮火铺天盖地而来，一层一层地向前延伸。炮击之后，十几架飞机呼啸着轮番俯冲轰炸，同时，步兵主力进行强渡。

张耀明怒不可遏的声音通过电话撞击着关麟征的耳膜：“敌人使用了毒气弹！我军防毒面具几乎没有，士兵只能以毛巾浸水堵住鼻子和嘴，在毒气弹雨中坚持抵抗……”

“阵地现在怎么样？”

“还在我们手中，敌人被打退了！”

但是午后，日军再次以炮火和飞机对第12团阵地进行毁灭性炮击和轰炸。数十分钟后，第12团阵地工事全毁，守军大部分葬身其中，未被炸死的三四百人也全部中毒，丧失了战斗能力。日军占领阵地，用刺刀将他们全部捅死。

荣家湾、新河镇、杨林街三处阵地同时被敌人突破。

这是日军进入湖南境内后第一次渡过了新墙河。

张耀明下令第25师进行反攻，同时又给第2师增拨一个旅的兵力，让师长赵公武率领前往阻击日军南下。

激战再度展开，使渡过新墙河的日军未能向前扩展，日落时分，双方仍在新墙河附近相持着。

直到接到营田失守的消息，关麟征才感到新墙河阵地难以相持了。

第70军第19师55团3营少校营长罗文浪，夜夜浸泡在汨水之中。情同手足的哥哥为国捐躯了，以国军副团长的职务死在江西战场。

哥哥是一名真正的军人，自己如今走上军伍道路，包含了哥哥多少影响。哥哥只比自己大3岁，但罗文浪对他的尊重和感情却超乎一般的弟兄。

而现在哥哥突然就走了，连临别前再看一眼都不可能。唯一的弟弟也在军中，家中的父母闻此噩耗，一定是悲痛欲绝的。

罗文浪随部队在长沙东乡春华山一带整训，心思几次飞回只有十几里地的福临铺老家。

可是前线战火已经燃起，第70军作为战区总预备队在此整训，此刻肩负军机使命的罗文浪更懂得军人的职责。他白天带领部队训练，不敢有一丝感情流露，只好夜间暗自流泪。

20日19师接到军部紧急命令，两日内到达平江浯口集结待命。到达浯口时已是夜间，前方枪炮声清晰可闻。罗文浪知道，前线已是战况紧急。

当夜12时，军长李觉命第19师师长唐伯寅担任汨罗江河防左地区守备，迅速西开以一部支援营田守军第95师的战斗。

星夜驰援。23日下午2时许，作为前卫营，少校罗文浪率营赶到东塘冲，这时营田已陷。

他立即赶到左侧一座掩体内找到第37军95师师长罗奇：“罗师长，70军19师55团3营营长罗文浪向您报到，听从您的指挥。”

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的罗奇将军看了眼前这位立正挺立的年轻营长一眼，点点头：“我先向你介绍一下情况。”

他说完，走向掩体前沿，指着营田方向：“日军是22日以橡皮艇载兵由洞庭湖向营田进攻的，炮艇和飞机配合攻击，阵地野战工事大部被毁，守军伤亡很大，守营田的营长也阵亡了……”罗奇默默地向营田眺望良久，继续说：“营田是今天早晨陷于敌手的。目前我师第一线守军已撤至营田以南、东塘冲以北一线，设防阻敌前进，另派补充团占领东塘冲一带高地作为第二线阵地。”

罗奇指了指东塘冲，脸上又露出忧虑，声调低沉：“补充团是刚征来的新兵，没有战斗力，只能担任警戒。刚才接到关总司令电话指示，东塘冲二线防务，即交给你部接替。”

说完，他走向地图指了指具体位置，然后让作战参谋到掩体外给罗文浪遥指起迄地区。

罗文浪率部行至东塘山后一田垄时，几架敌机横冲扫射，十几分钟后，又闻东塘高地枪声骤起，敌机仍在低空盘旋投弹扫射，补充团守兵纷纷后撤。

见此情形，罗文浪立即与副营长督率所部，分两路向东塘高地之敌反攻。

这场战斗给罗文浪留下深刻记忆，40多年后他作为湖南省政府参事室参事，在撰写回忆文章时，当年的一切仍历历在目：

“……敌军约一个中队正尾随溃兵追击，企图突入纵深，不防我营突然集中反击，一时攻势顿挫，被迫撤至山北一村庄内据屋顽抗。这时95师补充团全部溃退到高地以南，原阵地空无一兵一卒，无防可接，我便布置8、9两连守备阵地，第7连为预备队，设防固守。

“黄昏以后，我们55团接替了95师全部防务，该师则由阵地翼侧撤到后方整补。团的兵力部署是：仍以占领东塘高地东西之线的我营为左翼；以第2营在右占领佘家冲口；以第1营为预备队，准备还击敌之夜袭与拂晓进攻。我巡视阵地一周后，因连日行军，作战奔跑深感疲倦，晚9时许即入睡，约一小时左右即为枪声惊醒，出门时，营指挥所与预备队住房，已遭到东塘高地机枪扫射，弹雨纷飞，又听不到看不见守军的还击，判断阵地已被突破，我和副营长率营预备队驰援，进到半山腰，碰见8连中尉排长荣某随同溃兵后撤，始悉敌军乘夜暗偷袭8连连部，连长易醉桃中弹阵亡，肉搏战被敌军刺死士兵10余名，高地陷于敌手。团长得悉东塘失陷，感到责任重大，亲率第1营赶来，拟使用反攻以恢复阵地。同时师长唐伯寅来电话严责，限令拂晓前恢复阵地，否则军法从事。当时我考虑敌占高地后并未继进，估计兵力不多，所以拒绝使用团预备队，亲率7连4个班向东塘高地突击，这时东塘高地以南山腹，有我8连上士班长谭天荣收集了被冲散的守兵20余名，潜伏以待援军。当看到营长亲自带队突击，谭首先率兵冲上山头投掷了数十颗手榴弹，我突击队亦乘势冲锋猛扑，一举将敌驱逐至北麓山下原村庄据守，拂晓前阵地完全恢复。……”

日军从营田登陆，这一点确是薛岳和关麟征都没想到的。薛岳立即命令第19师与第95师一起反攻：

“……第95师、第19师务即日协力向该敌攻击，不避任何牺牲，务使迫于左湖西南岸及湘江东岸而彻底歼灭之。尚能达成任务，定予重赏，否则以军法从事……”

同时薛岳派出新编第23师加强江湖沿岸的封锁。

营田失守的消息对关麟征的震动最大。

日军第6师团、第13师团从新墙河正面、奈良支队从右面向他压来，营田之敌又源源不断地增援，他的几个军包在中间，有陷入三面被围、一面临水的绝境的危险。

他于是电告薛岳。薛岳同意关麟征的判断。

关麟征发出后撤的命令后，急电蒋介石：

“即到。重庆委员长蒋。膺密。因营田敌军登陆，为免除新墙河、汨罗江两线同时守势，全部陷于被动，奉长官薛指示，职集团左翼变更部署如下：（一）第52军以一部留驻阵地占领据点，集结主力，乘敌进出新墙河南岸南犯之际攻击之。（二）抽调第60师控置于新市以南之桥墩附近。（三）第73军（欠第15师）向新开市附近待命。（四）第79军附第95师主力在新市、归义、河夹塘、亘虞公庙占领阵地，一部在湘阴附近，任沿江沿湖之守备。职关麟征叩。”

这样，从24日开始，除第52军、第70军、第73军留一部固守原据点外，其余撤向汨罗江第二线阵地，与第37军、第79军一起加强防守，准备予敌以打击。

薛岳同时命令战区直辖军第4军及炮兵向岳麓山、长沙及长沙东北地区前进，占据攻击准备阵地。

第15集团军前线各部边打边退，于当日晚分别到达指定地点。

【注释】

[1]指王缵绪。

[2]王陵基，字方舟。

[3]关麟征，字雨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