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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读书台到幽州台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读书台是一围书院,位于该县金华山。登上幽州城头,陈子昂心绪大变。幽州不是诗歌的圣地,只是陈子昂生命的一个驿站。从读书台到幽州台也许并不诗意,要不是他的《登幽州台歌》,可能谁也不会将一位随军参谋同今天的北京联系起来。可是,每当忆及读书台上的丝丝往事,总会生起缕缕乡愁。不然,他不会选择从军,也就不会有《登幽州台歌》的千古绝唱了。

读书台到幽州台

第一次到射洪县,我立刻想到了陈子昂。那位开大唐一代诗风的蜀中才子,他的老家就在射洪。射洪县唐属梓州,今归四川省遂宁市辖。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片山野之中,还藏着一个读书台。

读书台是一围书院,位于该县金华山。中国有很多山是没有名字的。所谓名山,恐怕多少都与文化名人扯上了一点关系,人以山传,山以人名。很难说,陈子昂登上幽州台时,那首千古绝唱的意象里没有一点读书台的影子: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群山肃立,聆听一代诗人苍凉的吟哦。据相关资料记载:公元696年,武则天派她的侄子建安王武攸宜讨伐契丹,陈子昂随军参谋。武攸宜出身亲贵,不懂军事,陈子昂曾献奇计,未被采纳。这首诗就是作者从军失意时写的,他感到像古代乐毅、燕昭王那样的英雄人物未能遇见;而后来的英雄人物,自己又不太可能看见。诗中包含作者力图为国建功的积极精神。

在陈子昂的故乡,他是颇受爱戴的。不为别的,就为一首豪情万丈的《登幽州台歌》和留在故乡的读书台。

我想,假如一千年前我就站在这个小小的院落,脑子里也许满是严谨的格律、工稳的韵脚。然而,陈子昂就是陈子昂,他不拘形式,五言也罢,六言也罢,只想发出一种惊天动地的感喟。

登上幽州城头,陈子昂心绪大变。本来,一位随军参谋,多半是那种谨小慎微的智者形象,但为诗人,便有几分放达。可是抱歉得很,我至今不知道陈子昂其时的心情是好是坏。

我去过幽州(今北京市广安门外),可惜没有去过幽州台,也就不曾登临过幽州城头。可以想见,那时还远不是泱泱中华首善之区的幽州,城外是一片号角连营的边塞战地。孤独的诗人诗情澎湃,以空旷寂寞的文字,向我们阐释了一种苍茫的宇宙观

幽州不是诗歌的圣地,只是陈子昂生命的一个驿站。从读书台到幽州台也许并不诗意,要不是他的《登幽州台歌》,可能谁也不会将一位随军参谋同今天的北京联系起来。

我走在陈子昂曾无数次走过的金华山道,唐诗的文脉如徐徐轻风,正是从这里吹向长安,让正襟危坐的巍峨都城为之动容。

民国二十九年(公元1940年)修撰的《遂宁县志》有一篇《射洪金华书院记》,当我读到“其文翰议论在史册”一句时,不由一惊,能得到后人评说如此,陈子昂生前的委屈还算没有白受。能够把自身苦难化作文字,上载史册、雕镂人心,也是足可欣慰的。

也许,《登幽州台歌》并非陈子昂刻意为之,寥寥数句,似是脱口而出,实则厚积薄发,所以至今仍屹立在唐诗的源头。

幽州的前面是荒漠,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陈子昂身后是大唐的山川。天地悠悠,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很多次选择,大多数人选择平坦,选择幸福与繁华;有的则只能选择坎坷、苦难和荒凉。这是与初衷无关的。

学而优则仕。陈子昂从乡试中脱颖而出,同所有的读书人一样,接下来,就该是告别故园,去与普天之下的举子一决高下。

这一天,金华山阳光明丽,陈子昂上路了。

东都的不夜繁华超出了青年学子陈子昂的想象。天子脚下,皇家气象。成千上万前来应试的举子,个个志得意满、信心十足,谁都想在精英云集的科考中独占鳌头。

按照当时的惯常做法,考试之前,举子们一般都会将自己的诗文写成行卷投到名宦府第,以引起朝廷上下的重视。陈子昂来自巴蜀偏远之地,虽经多方努力,仅得到一位四品官员的接见。

投递行卷的效果并不理想,陈子昂只好另辟蹊径。他见一胡人在闹市出售一把胡琴,要价不菲,观众摇头,都说不值。这时,陈子昂拨开人群,声言这是琴中上品,连价也不还就买下了,并与围观者约定,明日某时将在某处向大家一展琴技。

第二天来了很多人,陈子昂却说考期临近,怕扰了举子们温习功课,这琴不弹也罢,说着说着便将昂贵的胡琴摔碎。此番举动引起一片惊疑,陈子昂这才拿出早已备好的百十轴行卷分送给大家。读了他赠送的诗文,洛阳市民才知道这位四川举子文采盖世。

不过,分送行卷虽然成功,可惜陈子昂考运不佳,未能金榜题名。

故乡的山水远了。

但是,距陈子昂登上幽州城头还有好长一段。洛阳虽好,又岂是落第举子的久留之地。回归故乡的陈子昂,心情格外沉重,从函谷关到剑门关,道路又远又近。

真正的读书人,追求的是一种读书的意境。其实,功名与读书是格格不入的。如果总想着功名,读书反倒成了一种负担。金华山或有不同,这里山势险峻,曲径通幽,四季山花盛开,鸟语啁啾……在这样的地方读书,是可以心无旁骛的。

正如不知道调皮的少年陈子昂是如何转换为好学的青年陈子昂一样,我不知道重回读书台的陈子昂又是怎样把读书与功名的关系处理好的。手边可供查考的资料中,多把他的落第说成了意外,重回读书台,只不过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金华山的月亮升了又落,落了又升。读书台像一个梦,抽象而又实在。

不知不觉,一次绝好的机会摆在了陈子昂面前。唐朝已开设有国子监,是当时国家的最高学府,天下举子都以到这里学习为荣。国子监每年仅招收三百人,射洪县有一个名额。鉴于陈子昂在京城摔琴投卷文名大震,这一个名额非他莫属。当他第二次来到洛阳,就是国子监的一名“太学生”了。两年的“大学”生活,使陈子昂文风更健,思想更深刻。

其时,一位名叫武媚娘的太后已经在垂帘听政,为她的女皇梦做进一步筹划。这一次,陈子昂考试很顺利,进入了前二十八名,通过殿试,被听政太后点为进士。

太后很欣赏陈子昂的才气,缘于他的某些观点与梦想成为一代女皇的武媚娘的想法比较接近。比如女权问题,一千多年前,陈子昂就已经有了男女平等的主张。

受到太后接见后不久,陈子昂收到了吏部的任命书,任命他为秘书省正字。这是朝廷从事文字工作的起码官,职级为正九品下。过了一段时间,朝廷又将他调去担任右拾遗,即专门向皇上进言的谏官。在这个七品职务上,陈子昂干得不错,写了大量奏书表章,针对朝政的方方面面,提出了许多意见和建议,有的文章甚至散入市街,广为流传。

可是,每当忆及读书台上的丝丝往事,总会生起缕缕乡愁。而且陈子昂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他写的那些奏书表章,太后虽然当面首肯,却并没有认真采纳。他终于认识到,对于像他这样的读书人,太后欣赏归欣赏,并没有重用的意思,于是他想到了投笔从戎。

距幽州台已经不远了。

陈子昂本是一介书生,在他身上,还有那么一点读书人应有的侠气。不然,他不会选择从军,也就不会有《登幽州台歌》的千古绝唱了。

孩提时,我便能背诵这首初唐佳作。想的是这位诗人口气真是大得不得了,因为我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理解为“空前绝后、唯我独尊”的意思了。

还是说读书台吧。金华山前山的道观建于梁代天监年间,初名华阳观,唐时名九华观。陈子昂在《春日登金华山观》中咏道:

白玉仙台古,丹丘别望遥。

山川乱云日,楼榭入烟霄。

鹤舞千年树,虹飞百尺桥。

迟疑赤松子,天路坐相邀。

读书台,简简单单一个小院落,却留下了许多古代大师级人物的足迹。陈子昂自不消说。杜甫来了,他来的目的简单而又明确,为凭吊陈子昂而来;到宋代,黄庭坚来了,还留有手迹在此,当然也是为凭吊陈子昂而来。来得最多的,还是景仰陈诗的天下读书人。

所以,有邑人撰联,不无自豪地说:

千山景色此间有;

万古书台别地无。

其实,早在武媚娘改国号为周,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时,陈子昂就曾欣然命笔,写下《大周受命颂》,把朝代的更迭写得酣畅淋漓,浑然天成。这篇文章使一代女皇如获至宝,称帝之初,她非常需要这样的舆论导向

有关陈子昂从军的报告批下来了,而且是武则天亲自决定由他协助武攸宜率兵去平契丹叛乱。铁骑开向幽州。此时的北国城郭幽州已初具大都市雏形,其繁华仅次于洛阳和长安。陈子昂所随部队行进至此,与契丹仅有一战,便因死伤惨重而闭门不出。部队的最高军事指挥官武攸宜,居然还在幽州城里新娶了姨太太。

陈子昂身为随军智囊,参谋军事,好的主张得不到主帅支持,甚至被斥为书生之见。战机被屡屡贻误,沉郁至极,他登临幽州城头,极目远眺,回过头来再看看自己,虽有满腹经纶,可至今还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右拾遗。

千古绝唱《登幽州台歌》就这样诞生了。也许是压抑得太久,诗人抒发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感悟,而是一种超乎时空的大情怀!是一个深厚博大的心灵与苍茫旷远的历史和自然之间的对话。

我读过一些研究陈子昂的文章,有人说他书生气很重,武则天则是知人善任的。新朝伊始,依然没有重用陈子昂的意思。书生嘛,提提建议是可以的,写写文章也是可以的,就是不堪大任,否则他很可能立刻就被暗处射来的箭给毁了。

陈子昂是政治家,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他那些洋洋洒洒的奏书表章全是军国大计,对以后中唐的繁荣产生过重大影响。

我一直没有搞清楚陈子昂辞官回乡是怎么一回事,显然不是因为对武则天称帝有意见。相反,对于一代女皇,他一直怀有一种崇敬之情,甚至非常感激她的知遇之恩。但是,在他四十一岁这一年,正当年富力强的陈子昂离开繁华的都城,回到了寂寞的金华山,回到了读书台。

临别时,武则天多有不舍,不曾答应他的辞职请求,特许他仍以右拾遗的身份回家侍奉父母。也许,武则天另有隐情,陈子昂另有苦衷。

陈子昂是带着《登幽州台歌》回到读书台的。金华山风光依旧,不过,当年风流倜傥的青年学子已渐入中年,脸上多了几许沧桑。

在初唐文化的大背景下,陈子昂仅是一位低级官员,放到今天,充其量不过县处级。但就是这样一位县处级,后人写史至唐,总是绕不过他。他遭遇了时代大变革,又回避了这种大变革,为我们留下一个千古之谜。

写过《大周受命颂》的陈子昂,写过《登幽州台歌》的陈子昂,在大周朝的歌舞声中,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故乡。可谁也没有想到,正是那首后来给他带来无上荣誉的《登幽州台歌》,使才华横溢的陈子昂蒙受了不白之冤,最后冤死在故乡射洪县城的监狱里,年仅四十二岁。

所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确可以多解;“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也可以多解。这是一首古代的朦胧诗,面对射洪县令将其诬为反诗,就连陈子昂自己也是欲辩无言。

我站在读书台旧址,望向当年的射洪县城,真想向每一位来这里游览的人说,陈子昂的悲剧,在于他生前只是一个平凡而又普通的读书人,那些手握刑具将其迫害致死的人,他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位将对后代产生重要影响的诗人和政治家。

北风吹来,小小的书院又添了几片落叶……游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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