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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红洲的滑冰车

时间:2022-0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车身许红洲非常满意。许红洲心中的滑冰车绝不是这样的,所以就算是崭新锃亮的8号铁丝他也绝不会看上一眼。许红洲一脸平静:“我的滑冰车比你们的都好。等做好了随便你们玩。”许红洲深信自己的滑冰车是最完美的。每天放学后,许红洲总是在隐秘的角落里擦掉滑冰车车身上的尘土,并且给三角铁上涂抹一点机油,像是呵护一件名贵的瓷器。就在许红洲已经绝望的

下完第二场雪的时候,西树村西大坑的冰已经很厚了。每个星期天全村漂亮的滑冰车都在那里尽情撒欢儿。卖糖葫芦和糖瓜的小贩也忍不住把自行车停在冰面上。可是许红洲的滑冰车还没有做完。他还缺三角铁。其实自从后院老槐树叶子掉光时许红洲就开始做他的滑冰车了。车身许红洲非常满意。那是从老刘头的劈柴垛上精挑细选的红松木。老刘头没儿没女没老伴儿,院子里的劈柴垛却大得诱人。老刘头话不多,喜欢养兔子抽旱烟,一点也不膈应生人。许红洲时常看老刘头劈柴,还帮他拿过几回斧子,一来二去也算成了熟人。有一天,许红洲掖着弹弓子打鸟回来,老远看见老刘头又在劈劈,就进了院子,盯着大大的劈柴垛说:“多好的木头啊,烧了可惜了。”老刘头说:“大队给的面,面煤不着,冬,冬天我就,就指望它了。”许红洲说:“我用玉秫棒儿跟你换,中不?”老刘头说:“咋换?”许红洲说:“我只要够做滑冰车的,用五十个换,咋样?”老刘头摇摇头说:“不中,那玩意儿不,不禁烧,最,最少六十个。”许红洲咬咬牙说:“真抠门,那我得自己挑。”

六十个玉秫棒儿足够炖烂一锅肉,但它们毕竟不能驮着人在宽阔的冰面上飞驰。许红洲盘腿坐在地上,比划着自己屁股的大小。他先选了两根结实的木楞,然后在木楞上整齐地钉上一排木板。几分钟后车身就做好了,又结实又轻便,还有好闻的松木香气。松木车身比杨木柳木的要好得多,谁不服比一比,一下准能撞它个稀巴烂。

车身没问题了,滑冰车锥子更没问题。那是两个落灰用的炉钩子改装的。把儿改成丁字形,缠好布条,勾尖放在炉膛里烧红,铁砧上敲出四棱尖儿状。许红洲又在泔水桶里淬了火。一团白烟和烂菜帮子的气味飘过,许红洲看见锋利的锥尖儿闪着骄傲的青光,剑客似的点头微笑。

现在只剩下冰刀了。

车身底下需要冰刀,而三角铁是最佳材料。可是三角铁太不好淘换,所以大家常用8号铁丝。8号铁丝倒是随处可见,可就是太软,冰面上的一根枯枝就能把车憋在那儿。速度也不行,只配跟在三角铁后面吃屁。许红洲心中的滑冰车绝不是这样的,所以就算是崭新锃亮的8号铁丝他也绝不会看上一眼。也有聪明人想到过钢锯条。把钢锯条镶在车身下的凹槽里,只露出锯齿背面最亮最薄的一条儿。这种滑冰车绝对是赛车级的,冲起来比风都快。美中不足的是那玩意太脆只能走直线,一拐弯只听嘎嘣一声响,钢锯条碎成若干块了。所以最佳材料还是三角铁。速度略逊于钢锯条,但硬度没的说。甭说是轧上树枝,就是赶上小砖头小石块也能坦克似的冲过去。

那个冬天真冷,西北风吹得土地都扒了缝。晚上在墙根儿撒尿的时候要不停变换角度,不然尿马上就变成冰坨,很有和小鸡鸡冻在一起的危险。可是每个星期天,村口的池塘还是那么热闹。一大早,玻璃镜子上的冰花还一点没化,许红洲就出了家门。他没顾得上吃饭,只在兜里揣了块烤白薯。池塘的冰比铁还硬。二皮和王瑞他们早就到了。二皮的滑冰车快得像一阵风,只是只能走直线,调头时小心翼翼地下车,把滑冰车掉一个个儿,一看就知道底下是钢锯条。王瑞的滑冰车很漂亮,这家伙居然刷上了红油漆。可惜底下是8号铁丝,速度着实不行,地道的中看不中用。二皮看见了许红洲就带头起哄:“你,你的滑冰,冰车呢?怕,怕我们抢不,不敢拿来吧。”许红洲一脸平静:“我的滑冰车比你们的都好。等做好了随便你们玩。”二皮阴阳怪气地说:“还,还没做好?比,比下猪还,还慢!”于是冰面上的人就跟着哈哈大笑。许红洲并不生气,他手心里焐着热乎乎的烤白薯,朝着他们的背影微笑。许红洲深信自己的滑冰车是最完美的。现在那个完美的影子正在他的胸膛里透射出无尽的暖意,就像手心里那块烤白薯一样。

终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许红洲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三角铁。

那是镇里一家废品收购站破旧的土坯房里,许红洲把手里一兜酒瓶子交给他们过秤时,无意间在窗台上发现的。两截一尺多长的三角铁,尺寸刚刚好,连钉钉子用的孔居然都钻好了。它们和自己红松木的车身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结合。霎那间许红洲头脑中浮现出二皮他们全跟在自己身后吃屁时妒忌得要死的表情。

“一共九分钱,拿着!”收废品的大胡子瓮声瓮气的一句。

许红洲赶紧低头接过钱,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窗台上的宝贝就匆匆走出去。他不知道要多少个瓶子多少个九分钱才能换它们,但是他知道人家肯定不会同意用玉秫棒儿换。那是许红洲平生第一次如此渴望一种东西。之后他开始拼命地搜集全世界的玻璃酒瓶。除了瓶子,他实在找不到自己能拿出的交换筹码。许红洲每一两天就去一次,积攒一两枚屁轻屁轻的硬币。有时他连一个瓶子也没有,干脆撒谎说是来问问瓶子涨价了没有。许红洲担心他的宝贝哪一天会不翼而飞,让自己的努力成为徒劳。还好那两截三角铁从来都静静地躺在那里,对许红洲的牵挂毫不知情。许红洲又开始每天心事重重地盯着日历。他觉得这个冬天是如此漫长难熬,又祈祷能再漫长一点。他实在担心有一天终于做好了滑冰车,但是池塘里早已碧波荡漾了。

许红洲永远记得那个中午,他拎着七八个瓶子又一次走进那间破旧的土坯房。毫发无损的三角铁还是美妙地躺在窗台上,只是房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许红洲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抓起他的宝贝飞快地塞进胸前的绿帆布书包,一溜烟儿地逃了。整整一个下午,许红洲的眼睛一直盯着教室门外。他觉得那个瓮声瓮气的大胡子随时都会出现在门口,指着鼻子骂自己是小偷。教室里的炉子半死不活,许红洲鼻尖儿的汗珠却一直没间断。

许红洲再也没去过那家废品收购站,也再没有收集过瓶子。当他把三角铁安在车身上,他心目中完美的滑冰车终于摸得着看得到。但是他还不打算把它带到池塘的冰面上。每天放学后,许红洲总是在隐秘的角落里擦掉滑冰车车身上的尘土,并且给三角铁上涂抹一点机油,像是呵护一件名贵的瓷器。每个星期天,他只是在岸边远远地看,看二皮他们比赛,看滑冰车和冰锥留下的快乐的划痕。许红洲深信,只有自己的滑冰车才是最完美的,只是还不是时候给他们看。

那个冬天突然不再下雪,风也温柔起来。每个中午,池塘的冰面上汪着一片水痕。干枯的柳树枝似乎也不再僵硬。许红洲急忙看看日历,六九第七天,七九河开,八九雁来。冬天只剩下短短的尾巴,留给滑冰车的时间不多了。没有上过冰面的滑冰车就好像没有开刃的剑。可是池塘的冰已经变得很薄,连大一点的砖头都几乎禁不住了。二皮看见许红洲在池塘边发呆,坏笑着说:“你,你的滑冰车呢?不,不会是水上漂吧。”

就在许红洲已经绝望的时候,那个冬天尾巴上的一场大雪突如其来。那天早上本来许红洲已经背着书包出了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返回了院子。许红洲知道,该他出场了。许红洲在隐秘的角落里找出他的滑冰车,重新冲到雪地里,就像刚入伍的士兵手握刚开刃的战刀奔赴战场。

马路上的积雪早就被来往的行人踩得很瓷实,滑冰车就像许红洲预想的一样无懈可击。只是积雪下面的柏油路面比池塘的冰硬多了,许红洲的手心打出了血泡。但他根本不觉得疼,在路人的嘲笑亦或是称赞声中独自向前。快些,再快些!许红洲热汗涔涔地告诉着自己。他不时回头朝甩在身后的人微笑。他听见二皮喊:“让,让我滑,滑一会咋样?”许红洲不介意他滑一会,可就是停不下来。

也许是士兵冲错了方向。许红洲一进校门就被班主任俘虏了。班主任牛老师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她推了推鼻梁子上的黑框眼镜厉声说:“亏你想得出来,我教了三十年学头一次看见学生滑滑冰车上学!”于是许红洲就在教室外面罚站,理由就是他借助了非常规交通工具上学。中途班干部们也气呼呼地围过来斥责许红洲。其中一位扎马尾辫子的女生说:“你不知道今天红领巾监督哨查纪律吗?就因为你,咱们班又减分了。你就是臭狗屎,一马勺子坏一锅……”许红洲一句话没说。他的汗落了,湿答答的小褂贴在后背上,就跟背着冰坨一样。

许红洲的滑冰车被没收了。班主任牛老师把它交给工友老代表销毁。老代表说:“红松木三角铁,还真是正经玩意儿呢。”随后几斧子下去……

许红洲没看清他的滑冰车后来的样子,因为泪水模糊了眼睛。

红松木又重新变成了劈柴,在许红洲他们班的炉膛里坚守了一节课。虽说是雪天,可教室里温暖如春。老师讲课讲得很投入,学生听讲听得很认真。空气里飘转着好闻的松木香气。管炉子的同学用新炉钩子勾开炉盖添煤,发现炉钩子把儿上竟然缠着布条,不禁暗自感动:“哪位同学想的这么仔细,真是雷锋啊。”许红洲立在教室外面,他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三角铁,老代表把一截儿挂起来,再用另一截敲,停电的时候完全可以当电铃用。

“当,当,当……”中午放学的时候,清脆的金属敲击声传得很远。许多教室斑驳的木门被打开,洁白的校园开始人头攒动。风吹落了房檐儿上的积雪,迷离了行人们的视线,也迷蒙了火神庙小学那个遥远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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