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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了的心愿

时间:2022-0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嫩绿的稻秧覆盖了黄河岸边的沙滩。入伍同年入团入党,先当文书后当班长,现在当了不到两年的兵,却已经成为资深老班长了。刘志文指导员是高级步校毕业的优等生,“大比武”时的军事训练尖子。同时集合部队讲话。先坐汽车到一个叫“许由”的车站,而后步行。指导员站了一下,等我跟他平行时,又说:“其实,我倒觉得许由应该出任九州长,担任更大的职务可以做更大的事情。”慢慢地,我的心情也开朗起来。

父亲到部队来看我的时候,我们正在黄河岸边种水稻

逐浪滔天的黄河像一把利刃,在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上割开一道大口子,滚滚黄河水便在那道口子里咆哮着东去。

岸边,忽然冒出一群大兵,身着三点红的绿军装,在大漠上挥锨挖土,没过多长时间,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荒漠上,骤然出现了一方又一方绿油油的稻田。

嫩绿的稻秧覆盖了黄河岸边的沙滩。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青青的秧苗,黄黄的沙滩,还有散落在田间正在劳作的一个个大兵——那扎眼的三点红,一下子将这里装点得分外赏心悦目。

父亲乘坐在公共汽车上,一眼看见这里的美妙景色,立刻让司机停车,断定这里肯定是他要去的地方。

父亲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和几个老乡早已来到田边的公路旁迎接他。

父亲很少出门,这次能到部队来看我,是指导员刘志文的主意。

“怎么不让你父亲到部队来看你呢?你们这批兵里别的战士家属都来过了啊。”

指导员刘志文不止一次这样跟我说。说这话的时候,指导员满脸笑容,和蔼可亲,似一位兄长,让人感到格外温暖。

已经当兵一年多了,父亲确实没来过部队。父亲对我十分关心,更十分放心,知道我会好好干,也是会干好的。当然,我干得的确也不错。入伍同年入团入党,先当文书后当班长,现在当了不到两年的兵,却已经成为资深老班长了。

刘志文指导员是高级步校毕业的优等生,“大比武”时的军事训练尖子。中上等个头儿,有棱有角的脸庞,眼睛不大也不小,圆圆的,炯炯有光。说话干净利索,做事雷厉风行。让人一见就知道,这是一位精明干练的青年军官。

刚入伍的头一天,指导员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天一大早,从家里乘坐送新兵的卡车到达火车站,下午就到达部队。

天还不太晚,可连部办公室屋里的光线已经有些暗了。

连长在点名。别别扭扭地穿着新军装一起来的新兵坐在自己背包上,连长喊到谁的名字谁就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有的答“是”,有的答“有”,有的答“来了”,还有的答“在这儿呢”。点到我的名字时,我“噌”一下站起来,大声回答:“到。”

马上一个十分响亮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里响起:

“好!好!这才像个当兵的样子!再点到谁的名字一律要答‘到’,回答‘有’、‘来了’,都不行!”

那声音干脆、洪亮、掷地有声,似敲钟一般,似乎还有一种磁力,吸引着你的神经。展眼看时,只见一位青年军官站在一张办公桌旁,身体笔直,两腿微叉,双手后背,威风凛凛。

“这是我们的指导员,刘志文。” 连长急忙介绍。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都是老虎连的成员。我们将同吃同住,同操练同战斗。——慢慢认识吧。”脆生又有磁力的声音又响起来。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指导员,是刚当兵不久的一次紧急集合。

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紧急集合号响起,我们立刻打起背包出发。那时我们的新任务是守护一段二百多公里的铁路。从营房到执行任务集结地点有十几华里,部队全副武装,背包、武器、弹药、雨具、餐具,全部携带,一出营房就开跑,一直跑到目的地。指导员始终跑在队伍的最前面。我本来在学校就非常爱好体育运动,上山下乡又干了三年农活,身体特棒。我在一排机枪班,扛着一箱子弹紧跟在指导员后边。指导员回头看看我,又接着跑。

渐渐地,个儿小体弱的战士跑不动了,慢慢溜到后面去,后面强壮的战士冲到前面来,一开始整齐划一成编制的队形打乱了,而且队伍越拉越长。离目的地还有大约一公里的时候,部队已经有点“溃不成军”,从头至尾哩哩啦啦拉了有几百米长。指导员回头看看紧跟在他后边的我,又看看不成样子的部队,却又继续加快步伐。连长个儿大腿长,也加大步伐跟了上来。

到达目的地,人人浑身是汗,汗水湿透了衣服,又打湿了背上的背包,军帽的帽檐湿了又干了,泛着一圈汗碱的黄白。

指导员边擦汗边喘气走到我跟前,问我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我忙立定站好,大声回答。指导员笑笑转身离开。

军事训练是每天的必修课。射击、投弹、刺杀、跑战术、夜间摸点儿和队列训练,一样一样安排得特紧。可是,我们刚当兵没几天,也没进过新兵连训练,这样一开始就跟着老兵一起练,实在是有点儿力不从心。指导员(连长当时出差)不但不降低我们的训练难度,而且毫不客气地从严要求,从严训练。

训练场上,正在进行队列训练。我们几个新兵不是站不直,就是站不住,正步走腿脚也不听使唤,没过一会儿就腰酸腿疼,东倒西歪。指导员站在操场中央,观看战士训练。火热的太阳当头照着,指导员站得笔直,久久纹丝不动。班长不批评我们,让我们转过身去,我们一看,暗吃一惊,立刻腰不疼腿也不酸了。

刺杀训练紧张进行的时候,战士们身穿护具,头戴护罩,手持木枪(刺杀训练用的武器),分班作业,捉对厮杀,龙腾虎跃。指导员来回巡查指导,纠正着战士的每一个动作。

忽然,那边传来异常的声音,指导员急忙跑过去。只见一个战士被另一个战士刺倒,半跪在地上,似乎很痛苦。指导员让他摘下刺杀训练护具,果见肋部一片青肿,马上喊来卫生员做处理。同时集合部队讲话。他对那个刺中别人的战士没有批评,却给予表扬。他说的话至今记忆犹新:

“训练不出力,战时必流血;训练不狠,战场吃亏;训练不到位,害人又害己。”

他抓过战士一把木枪,连做一连串刺杀动作。我们直觉耳边“呼呼”风起,大地颤颤巍巍。忽然,他将木枪对准一棵比胳膊还粗的死树干,一个箭步刺去,只见树干顿时断成两截。队伍里传出一片惊讶声和赞叹声。

指导员立定站好,把木枪“刷”一下推过去,木枪竖着照直飞入战士手中。指导员一声吼:

“继续训练!”

连部通知我跟随指导员到营部去。营部当时在离我们驻地很远的大山里。一大早我就跟在指导员后面出发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任务,也不好问,只是跟着走,心里闷闷的。先坐汽车到一个叫“许由”的车站,而后步行。山路弯弯,越走越窄。

指导员回转身,问:“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许由’吗?”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听说过‘许由洗耳’的故事吗?”

“没有。”

“‘尧又召为九州长,由不欲闻之,洗耳于颍水滨’。传说,上古时代的尧,想把帝位让给许由。许由拒绝了尧的请求,而且连夜逃进箕山,隐居不出。尧还以为许由谦虚,又派人去请他,希望能出来当个‘九州长’。不料许由听了,更加厌恶,立刻跑到山下的颍水边去,掬水洗耳。”

指导员站了一下,等我跟他平行时,又说:“其实,我倒觉得许由应该出任九州长,担任更大的职务可以做更大的事情。”

指导员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我心里十分佩服指导员的博学。

正是仲夏时节,漫山翠绿,小路两旁山坡上开满各色野花,槐花也正在盛开,一阵阵香味扑鼻,一串串槐花低垂下来,伸手就能采下一把。慢慢地,我的心情也开朗起来。

营部驻扎在一个小山村里,指导员去开会,就让我参加机枪连的军事训练。第三天指导员又带着我往回走。

“知道这次来是做什么吗?”

我看着指导员不说话。

“他们想调你来营部当文书。我看上的人他们要调走!我用什么呢!”

看来指导员火气挺大,吓得我更不敢做声。果然从那儿回来没几天,就调我到本连连部当了文书。

部队紧急战备进入阵地是在那年的八月份。团政委动员讲话:

“我们马上就要进入阵地,那地方很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动员会后,断绝我们与外界的一切往来,连夜收拾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爬上闷罐车“咕咚咕咚”往北开。列车刚开动,卫生队的人上来验血,验好血型统统要写在领章上,连同你的姓名,部队番号,说是负伤以后抢救方便。还有另一种意思,就是牺牲以后好认尸,但谁也不说出来。战士们心里无比紧张。

指导员来到我们车厢,满脸笑容,跟平常一模一样,还讲起了政委没说完的那首古诗《敕勒歌》。他抑扬顿挫地念道: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念完接着说:

“这是一首咏叹北国草原壮丽富饶风光,抒写敕勒人热爱家乡热爱生活豪迈心情的古诗。绵亘塞外的阴山雄伟壮丽,青苍蔚蓝的天空下,无边无际的草原阔大恢宏。牧草丰茂,牛群羊群统统隐没在那绿色的海洋里。一阵清风吹过,草浪动荡起伏,在牧草低伏下去的地方,才有牛羊闪现出来。这就是我们伟大的美丽的祖国的疆土。”

指导员威武地站着,使劲地挥舞着拳头,两眼圆睁,炯炯放光:

“我们的任务就是保卫我们伟大的美丽的祖国。任何人胆敢进犯,一定叫他是有来无回!这一回上前线,咱们老虎连,一定要打出老虎连的威风!”

车厢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实际上,一下火车,我们这群“老虎”就钻入大山的山沟里,根本看不到什么“风吹草低”,也看不见什么“牛羊”,倒是看得见“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每天的任务就是在“穹庐”之下汗流浃背地挖坑道,筑碉堡,备战。

我自己的任务是,每天上午八点,爬过几座山头,钻进营部的坑道里,报告连队的人数、武器装备具体类型和数量、施工具体进度、每天运进来装进碉堡里的各种各样的地雷品种、数量。要完成这个任务,每天收工之后,必须去各个山头上查看新筑碉堡个数,丈量新挖坑道米数,清点新运进来的地雷型号和枚数。恰好此时也正是点火放炮的爆破时间。一天,我正在计算战壕挖掘进度,忽听山头上有人嘶声呼喊:

“快闪开!放炮啦!快闪开!”

喊声刚刚落下,巨大爆炸的轰鸣声隆隆而起,只见半天空飞起巨大黄烟,遮天蔽日。说时迟,那时快。我顾不得思索,一头扎进刚刚筑好的一座碉堡里,只听见巨大的石块“咚咚”砸在碉堡顶上。黄烟未落,嘶声呼喊又传过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从碉堡里钻出来的时候,指导员带几个人老远冲过来。指导员披一身黄土,军帽推在脑后,脸上淌着汗,汗水冲开扑在脸上的黄土,形成一道道曲曲弯弯的黄河。

见我平安无事,一拳打在我的左胸脯上:

“好样的!挺机灵,是他妈的咱们老虎连的战士!”

紧急战备的日子是十分紧张而艰苦的。战士们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挥锨挖土修造战壕,抡大锤打眼开槽,搬运巨石垒筑碉堡,抓紧分分秒秒备战。一到晚上,熄灯令还未传来,战士们早已睁不开眼。每天夜里指导员都要查哨查铺,而且点名要我跟着他。深更半夜,黑咕隆咚,迷迷糊糊醒来,胡乱穿上衣服,跟在指导员后面东倒西歪地走。

那时候,部队都驻在附近的山村里,转一圈下来近两个小时,等查铺查哨完毕,困劲过去了,回来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可指导员却总还是那么认真,一个班一个班地视察,一个战士一个战士仔细查看。谁的被子没盖好,谁的腿露在外面了,他都一一拉过被角掖好盖严。哪个放哨的战士靠着墙角打瞌睡,他一定坚持要替他站岗,让战士回去睡觉。

紧急战备的几个月里,指导员查铺查哨,夜夜如此,从未间断。

有一回,还发生了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稀奇事。

一天深夜,指导员正在查铺。山上的岗哨报来紧急情况,说有阶级敌人企图袭击部队驻地。驻在山上的战士在排长的指挥下正在组织反击。那时候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特别紧。指导员带着我绕道过去观察情况。果然看见矮树丛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慢慢地接近部队驻地,动作缓慢,不慌不忙,低着头,匍匐前进。

部队驻地正面和两翼都趴满战士,已经形成合围之势,严阵以待。

“口令!”战士喊。

无人应答。

“口令!再不回答就开枪啦!”

还是无人应答。

眼看部队真的要开枪了,指导员看出问题,站起来,指挥部队说:

“先不要开枪,我过去看看。”

排长想站起来拦他,可他早已经走了过去。

指导员往前没走几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战士们急忙奔过去一看,原来那个危险分子是只老母猪。

紧急战备结束,我下到班里当班长。临走时,指导员跟我谈话,意思是我是个新兵,当了班长要管老兵,比我入伍早三年的五年的都有,要向他们学习。但一定要敢管,严管,可也要会管。

指导员叹口气,似对我说,又似自言自语,十二分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部队是个好地方,当兵是个好职业,在部队干一辈子,那真是一个人的幸福。”

我觉得,指导员的话有道理,但也不全对,特别对我来讲就不合适。但我没说话,只有点头回应。

指导员似乎看透了我的心,似乎知道我并不赞成他的话,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之后,他就总撺掇让我父亲来部队探亲。

这回父亲真的来了,我马上向指导员报告,当天晚上指导员就见了我父亲并与他长谈。我等待着父亲从他那里回来。

那天晚上的月亮是那样圆,那样亮。我和父亲坐在稻田地里的田埂上。四下一片嫩绿,清风轻轻地吹,送来凉爽甘甜的水汽,吸一口,沁人心脾。寂静得很,没有人们的喧闹声,没有机器的轰鸣声,也没有汽车刺耳的喇叭声,只有渠水缓缓流淌时发出的轻轻的“哗哗”声。那潺潺流水声,和着远近高一声低一声的蛙鸣,恰似轻音乐乐曲优美的合奏。

“要好好干,不要怕艰苦。在部队工作是艰苦一些,可在部队干一辈子,那是一个人的幸福。”

父亲当过兵,打过仗,受过苦,部队的情况他知道。可他说的话,我好像听说过,就问:

“是指导员说的吗?”

“是。”

我想了想,又问:

“指导员知道我眼睛近视吗?”

“他知道。他说不碍事的。”

可我总觉得还是会很碍事的。部队要打仗,眼睛近视看不清敌人在哪儿,往哪里放枪呢?

我一下子似乎理解了指导员撺掇我父亲来部队探亲的良苦用心。然而,我却没有向指导员表白过自己的心声。我决定找机会好好跟指导员谈谈,当面说一声谢谢,如实汇报自己的真实思想。可是没过几天,忽然又开始了更加紧张的紧急战备。再后来,指导员就调走了,先调到营里当副教导员,后又调到师教导队当队长,再以后,我就离开部队到地方工作。那时候部队长时间驻扎在山区农村,很分散,而且“打一枪换个地方”,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遗憾的是,到我临离开部队最后一天也未能见到指导员一面,从此也就再没机会表白自己的心声了。

谁知道,我走了没多久,指导员也转业回到地方工作。开始听说深感震惊。刘指导员的确是个响当当的带兵之人,凭指导员的人品、才干、学识,当个将军也绰绰有余,怎么就这么快离开部队了呢?经几年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指导员转业后的下落。

有一年,我专程去看他。在冀东名城一座像模像样的房子里见到了他。还是那样刚毅率直,干净利索,两眼炯炯有神,说话干脆利落有磁力。只是老了一些,头发少了一些,但满面红光,神采奕奕。

“我如今不是无产阶级,变有产阶级啦。这房子就是我的,我的产权。”

原来单位划出一块地方让他们自建,产权归己。房子建得不错,红砖红瓦,面积不小,挺气派。

离开部队的原因他只字不提,只谈离开部队之后的情况和现在的生活。但我感觉得出来,没有实现在部队干一辈子的心愿,在他心里或多或少总有些遗憾。

此后我带几位战友去过他那里。岁数大了,难免生病,一条腿有点儿不太听使唤。战友相见,个个心情激动,感慨万千,有说不完的话。大家祝愿他早日康复。他圆睁双眼,又露出当年的威风,斩钉截铁地说:

“看着吧,伙计。没他妈的什么事能难得倒咱们老虎连的兵!”

后来,我和几位战友又专程去看望他。果然身强力壮,像换了一个人,一点儿毛病也没有了。他每天天一亮就开始跑步,围着他们那个地方跑一大圈,足足有十来华里。早饭后,练气功,午饭后休息。一天的安排,如同在部队一样,有条有理,雷打不动。坚持不懈的努力,竟然让他又恢复了健康,连医生都觉得神奇。如今,指导员年逾七十,身体依然十分硬朗。

我想,一个人的心愿,有的能够实现,有的不能够实现,个中原因很多,并非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实现了的,高兴;没实现的,不要去管它,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像我们指导员一样,往前看,新的心愿在等着你,新的幸福和快乐在等着你,灿烂辉煌的明天在等着你。

此时此刻,我知道,老虎连的战友们只有一个心愿,愿指导员健康、快乐、幸福。这是我们的心愿,也一定是指导员和他一家人的心愿。

我觉得,这一心愿,无论如何要实现,也肯定能够实现。

2009年 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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