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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糟的气息

时间:2022-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当我从小轮登上那斜斜的山坡,看见东流灰蒙蒙的街道时,酒糟的气息就传过来了。沿着街道走了百把米,地上都是酒糟,酒的气息已染透了阳光和空气。其实,酒糟与我完成那生平第一次的采购任务毫无关系,酒糟的气息本身也毫无意义,而且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饮酒,酒糟的气息总是追随着我毫无理由——它为什么不能像让我第一次闻到它的那个小镇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东流”而去呢?

我总是闻到一股酒糟的气息。

这种气息追随了我几十年,有时我闻不到它,但当那样的时刻过去,我总是立即醒悟,它从未离去,我忘记它的时刻,不过是它成为别的事物,那个占据了我意识的事物的时刻。

它为什么总是追随着我?

我第一次闻到它时是在长江南岸那个叫做东流的小镇。每天有两班小轮,一次上水一次下水,分别在上午和下午停靠东流的小小码头。我就是乘小轮逆江而上踏上东流的土地的。陶渊明曾经在东流住过。但许多年后,我喜欢上东流与陶渊明在东流住过无关,我喜欢上的是“东流”这个很有暗示性很能令人怅惘的地名,尤其是它就在长江边上,俯临长江的东去流水,简直让人感到这简单、仿佛是不假思索的命名中隐藏着某种自然而然的天意。但那时我才十五岁,这个名字对于我仅仅是一个陌生的地址,我几乎是怀着迷乱、忐忑不安的心情出现在它的街道上的,这种迷乱、忐忑不安的心情,一半是来自这之前我的足迹从未超出过我生活的那村庄方圆三十华里的范围,一半因为还是少年的我居然被大队“委任”为采购员,要从江南的深山里运回几十吨竹子。大队书记和革命委员会主任把我找去交给我这个任务时,我不敢拒绝,回到家里,我急切地把这事告诉了我的父亲,我以为他会说:“怎么叫你一个小孩去做采购员?我去和大队说,换个人!”可是,他却不假思索地退下他手腕上的那块旧手表,说:“好。这手表借给你戴。”于是,我来到了东流,我此行的第一站。

当我从小轮登上那斜斜的山坡,看见东流灰蒙蒙的街道时,酒糟的气息就传过来了。沿着街道走了百把米,地上都是酒糟,酒的气息已染透了阳光和空气。我惊讶地停住脚步,感到一种轻微的晕眩。那时我还从未喝过酒,闻到的酒的气息便是我知道的酒的全部。虽然也知道酒是用麦子、高粱、米等酿出来的,但看到满地黑乎乎甚至显得肮脏的酒糟,我仍有些惊讶,不能将清亮亮的酒与面前这黑乎乎的酒糟联系到一起。这中间缺少了一个环节,酒糟与酒分裂开了。

五月的阳光很有热力地照耀着,街道上没几个行人,风沿着街道一直朝山的方向吹去。沿着街道再走两百米吧,便已是山地了,零乱着黄色的油菜和绿得很深的麦地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刹那间,我接连产生了两个荒唐的念头,一是我忽然觉得生长在这酒厂周围,n日都呼吸酒糟气味的油菜和麦子肯定喜欢这味儿,一是我明知错误却仍固执地感觉到酒是从酒糟里榨出来的,是油坊里油榨那样的粗大木榨强有力的撞击,一下一下,使酒从酒糟里流出来了。这个想象弥补了那个缺少的中间环节,使酒糟与酒既联系起来又合乎情理地分裂开来。

我很满意我的这些想法。

在被酒糟缠扰的时间里,我已完全忘记我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

在东流,我前后大约共住了四个晚上,其中三个晚上是回来时停留的,因为我得靠航运管理站给我派船。那时长江上的运输船大多还是木帆船,一条船的载重量也就几吨或者十几吨。运力非常紧张,一些人已在东流等了许久了,天天泡在航运管理站里,可什么时候才能有船仍然是个未知数。

“小兄弟,你就耐心等吧,一个月后能把你的竹子运走,就是你的本事!”同住一个旅社也是等船的一位采购员这样对我说。

我简直傻了,至少要等一个月?家里还急等着这批竹子用呢!我急得坐在那儿额头也直淌汗,可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不料,第二天我就有了三条船——站长大约被满屋子要船的采购员们围“攻”得累了,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看到挤不进去只好站在门外的我,仿佛顺口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我赶忙说我有三十吨竹子要运,请给我派几条船。他诧异地看看我:“你不过十四五岁嘛,也做采购员了?”就这么一句话,他批给我三条船,说:“明天船到,后天你就可以把你的货运走了。”

那一个晚上,我觉得笼罩整个东流小镇的酒糟气味特别亲切。

其实,酒糟与我完成那生平第一次的采购任务毫无关系,酒糟的气息本身也毫无意义,而且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饮酒,酒糟的气息总是追随着我毫无理由——它为什么不能像让我第一次闻到它的那个小镇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东流”而去呢?这实实在在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困惑。

或者,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常常会在无意中,就莫名其妙地牢牢记住了某些东西?

仍然困惑。我唯一的发现是,一切植物及其果实都能散发出酒糟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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