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烩”的可贵与不易

石舒清

《马知遥文画选》（“塞上文艺名家书系”第三辑，宁夏人民出版社2016年）出版了。

那天去马老师家，就因为这本书，马老师家里久久洋溢着一派喜庆气氛。我听到马老师自语道：“这辈子没有白活。”这话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不知为什么，我觉到一种难言的辛酸和疼惜。就好像一个人走了千里万里的路，从少年走成了老人，终于把信送达那样。

马老师在书的后记里说：“这本书是一个大杂烩。”确实是一个大杂烩，随手统计了一下，共收入小说2篇、散文2篇、杂感21篇、篆刻32方、油画44幅。这样的大杂烩令人感慨和心折：中国作协九千多会员，有资格出如此一本大杂烩的，能有多少？能数出五十来个吗？

我觉得这本书的价值正在其大杂烩里。我们要和马老师学习的，也正在这大杂烩里。

马老师以其小说家的身份，当了多年的专业作家，小说四次获得省级文学奖，一次获得全国奖，但在这本带有总结意味的集子里，小说仅仅选了两篇，一篇是写自己的第二故乡宁夏的，一篇是写自己的湖北老家生活的，细细端详这两篇小说，可见选录之严苛，选目之精准。其实马老师所有的创作，无论文学还是绘画，就其所面对的地域看，无外乎两个，宁夏、湖北，大而言之，也即北方、南方。这使得马老师在为人为文之际，和其他创作者比较，有着更为深广的视野和更为富杂的情愫。我有时候揣摩他的作品，觉得他既用情又超然，既深得其中滋味又绝不溺陷于此，既能大刀阔斧又能捕捞微细情节，既挥洒暴烈的阳光又刻画浓重的阴影，既混同于日常生活又极具艺术气质。总之，一句话，无论在生活方面还是创作领域，这都是一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一点让我深为服膺，正所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好在他是我的老师，我可以以此为骄傲的。和小说的只有两篇相比，杂感和油画的入选率就可观多了。马老师是真正退而不休的人，退休后，马老师似乎步入了又一个创作勃盛期，创作的主要形式，油画而外，就是杂感。马老师画油画，本系科班出身，和一般野路子来的不可同日而语。马老师在文学创作方面，态度恭谨，大话一句也不说，但是在油画创作方面，老人家是有自信的。他的油画，就我这个外行来看，首先我特别喜欢看，觉得感染力强，有共鸣，能激动我，使我有享受感。我觉得，达到这一点是相当不容易的。不少画家的作品给我的印象木呆呆死寂寂的，就像虽然是个炉子却从来未曾生过火那样。和马老师的画作一比较，一伪一真，一死一活，在感觉上是很容易作出判断和选择的。我的一个朋友，在美术欣赏方面眼光不俗，这些年着意收藏马老师的油画，陆续已经收有五十幅左右。朋友有一个宏愿，想以个人力量开设一个“马知遥先生油画馆”。对他的动议和宏愿，我是竖大拇指赞成的。作画同时，鉴于实践出真知，马老师因此多有思索感悟，捉笔写来，即成杂感。如果说马老师的绝大部分小说不在这本集子里，那么也可以肯定地说，他的绝大部分杂感，都收容在这本书里了。以此可见马老师对其杂感的态度。孙犁先生说，他的主要经历和人生见解，基本都在《风云初记》和《芸斋小说》两本书里，同理，马老师主要的创作经验和艺术觉悟，也散布在他的一篇篇杂感里。在我的印象里，马老师写一篇千把字的杂感，比画一幅油画可真是辛苦多了，又是查资料读作品，又是日继一日地劳心写作，说句不当说的话，马老师一幅油画数千元近万元，一篇杂感得稿酬不超过二百元，给会算账的算算，案牍劳形，查章寻句，真是何苦来哉！马老师却好似责任在肩，不写出来心不能安。马老师近年又重读鲁迅，尤其对鲁迅先生的杂感称颂有加，想来也多少有点求其友声、夫子自道的意思吧。

我则在与马老师的闲聊琐谈中，获益不少。比如他的一些见解，像“速写成就大师”“不仅要经得起时代的检验，更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选模特也是创作的一部分”“每当有人要提倡孔孟之道时，你就该多想想”等等，真可谓深话浅说，言近旨远。

古话说：“转益多师是汝师”，这自然是好话，是强调不耻下问，能者为师的。但我觉得仅在马老师一个人身上，就有多个值得我学习的方面，比如油画篆刻，我认识马老师快三十年了，本博连读，八年为期，我要是跟着马老师画油画、练篆刻，就算资质鲁钝，只要旦暮勤练不辍，现在有个大致的模样也未可知。

多少好时光变成了空袋子。

这篇短文虽属受命写来，却也是我自己极乐意为之的，感到意犹未尽，感到很多话还未能说出来。留待以后吧，情谊不是一口能说尽的。

文章结末，忽然跳出几个字来：“家国情怀，艺术人生。”对照马老师的为人为文，很有些相仿佛。录存于此，算是我给马老师的一幅满怀敬意的速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