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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心垟的一场伏击战

时间:2022-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平阳县的大心垟,早在一九三五年就成为红色革命根据地。一九三五年冬,大心垟党组织决定利用这里有利的自然条件,把敌人引上山来,打他一个伏击战,狠狠地教训敌人。小心垟好象是大心垟的门口。蔡祖箭和阿根三步并作两步走,赶回大心垟,将刚才获得的情况向红军游击队作了汇报。苏岳等同志听了蔡祖箭、阿团、阿根的汇报后,再次对即将打响的伏击战作了研究和部署。

平阳县的大心垟(现属苍南县),早在一九三五年就成为红色革命根据地。它位于闽浙边界的崇山峻岭中,蜿蜒的山脉伸展到泰顺、福鼎两县。翻过几座高山,可以通向海口。参天的古树,茂密的竹林,比人还高的野草和古藤,把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掩护在绿阴深处。由于这个地方偏僻、险要,战略地位又比较重要,所以是平阳县革命武装斗争的中心基地之一。

对这块红色根据地,国民党反动派视为眼中钉,时常派保安团和地主武装来“围剿”。敌人一来,游击队和赤卫队有时跟敌人打个遭遇战,有时碰上敌强我弱就主动撤退了。一九三五年冬,大心垟党组织决定利用这里有利的自然条件,把敌人引上山来,打他一个伏击战,狠狠地教训敌人。

巧计诱敌

离大心垟三四华里,有个小山村叫小心垟。大心垟和小心垟地方都是高山丛中的小盆地,只有沿着溪流的山旁一条小路相通。小心垟前面挂下一条飘带般的山岭,直通三十华里外的藻溪街。小心垟好象是大心垟的门口。那里有个人名叫章财文,他的房子就在路旁的大树下。这人很贪财,不劳动,经常出外做生意,与藻溪街的地主资本家时有来往,特别是与掌有地主武装的恶霸地主章鹏远打得火热。他有个弟弟叫章财本,是当红军的。大心垟的同志开始不了解章财文的情况,不时也路过他家歇一会,吸一筒烟,拉一些家常。后来,根据群众提供的情况分析,这个章财文有通白匪的嫌疑,但又拿不出证据。如果真的是通白匪,就可以利用他把驻在藻溪街的白匪引上山来。于是,党组织就派赤卫队员蔡祖箭、交通员阿团以及阿根三人去试探一下,能上钩的活就让他上钩,这里马上作好战斗准备。

阿团头上裹着乌皱布,双手抱着额角,蔡祖箭和阿根扶着他走进章财文的家。

“阿团哥,怎么样了?把头包起来。”章财文问。

“可能是伤风了,头痛得厉害,路也走不稳了。”蔡祖箭代阿团回答。

“那好,就请躺在我的床上歇一会吧!”章财文假装殷勤地说。

“没有关系,很快就会好的,你们不要担心吧。”阿团说。

章财文拿出旱烟筒和点火的竹篾让他们抽烟,便趁机换个话题,打听起大心垟的斗争情况来了:

“我阿弟在里面吗?”

“不在,这几天有任务,他跟着部队走了。”

“那留下来的人马不多吧?”

“还有一些人,不过武器都不大好,所以我们三个人出来转转,了解一下敌人的动态。人越少,越应该防一手呀!”

“我阿弟跟着队伍开走了,我们家里一点也不知道。”章财文又试探着说。

“游击队的行动是军事机密,当然不能轻易让别人知道。你是财本同血脉的亲哥哥,所以随便聊聊,财文呀,还是要小心,不能让消息传出去!”蔡祖箭挺认真地说。

“那我阿弟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呢?”章财文又问。

“这,还没有听说,明天就是春节了,看来这两天不会回来。”

章财文听到这里,心中暗暗窃喜,但又佯装严肃地说:“对,白军是乱来的,可千万不能麻痹!”他虽这样说,但心里却恨不得马上飞到藻溪街去通报,可以得到章鹏远的重赏。

阿团在床上“嗳哟,嗳哟”叫个不停,用手掌心在额头上直敲。

“财文,你藻溪街人熟,还是麻烦你去请一个医生来看看,今天是大年夜,如果医生不肯来,带点药回来也好。”蔡祖箭拿出四角钱给章财文,“顺便买几个温州柑回来,阿团已有两餐吃不下饭了。”

章财文拿了一个小竹篮走出门槛,又回过头来说:“要喝茶,你们自己烧吧。”

蔡祖箭、阿团、阿根三个人唧唧咕咕地议论开了:章财文如果是好人,就不会引白军来:如果是坏人,肯定会引白军来。今天章财文说话总是那么不自然,是金是锏就看这一回了。三个人谈了一阵,蔡祖箭说:“总要从坏处打算,我和阿根回去汇报。阿团,你是‘病人’,躺在床上等着。”三个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蔡祖箭和阿根三步并作两步走,赶回大心垟,将刚才获得的情况向红军游击队作了汇报。游击队支队长苏岳,一面叫游击队和赤卫队作好战斗准备;一面派人继续打听敌人的情况。

阿团躺在章财文床上等着,等着,一直等到傍晚,还不见章财文回来,估计他真的搞鬼名堂去了。阿团也就不再等了,回到大心垟,将情况再次作了汇报。

不出所料,章财文真的是章鹏远的秘密探子。他一到藻溪街就赶到章鹏远那里报信。不久前,红军游击队为了教训章鹏远,抓来了他的母亲。因为他母亲年纪大了,游击队为了体现党的政策,还让章鹏远的大孙女陪着服侍她。儿天后,又把她送到福鼎县一位女同志刘凤玉家里,由刘风玉的母亲看管。这一下,章鹏远有点怕了,符应了一些条件,央求释放他的母亲。红军游击队根据对敌斗争的政策,才把她放了。但是章鹏远心里不服,想伺机报复。此刻,听到章财文的情报,高兴得露出满口的黑牙,恨不得一口把大心垟吞进去。他自诩地对章财文说:

“好,好,我们准备一下,很快就和保安团一起出兵。财文,你辛苦啦,大功告成后,要重赏你的!”

“我在这里等着,还是先回去?”章财文还未得到“重赏”,想赖着不走。

章鹏远看出他的脾性,拿出几张五块头的钞票给章财文,还吩咐道:

“你还是先回去,免得那些穷鬼产生怀疑。我们很快就去的,放心吧!”

“那我先走了,先到家里再说。”章财文在藻溪街上胡乱买了一些治头痛的药,买了两斤温州柑,还顺便带了一些过年货,就匆匆忙忙地赶回小心垟来了。一到家里,天快黑了,发现阿团他们三个人已经不在,猜想事情可能变卦了,或许是阿团头痛得厉害先出去找草药了。一想又不对,找草药蔡祖箭和阿根会去的,阿团头痛,总应该留着吧。因为章财文做贼心虚,不敢将药品和柑子送到大心垟阿团家里;如果事情不作个交代,又怕露出马脚,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他想得很多很多,坐在桌边望着篮子里的柑子发呆。

狠狠打击

旧历十二月三十日,苏岳同志带领鼎平泰红军独立团第三支队一部分队伍,驻守在大心垟。苏岳等同志听了蔡祖箭、阿团、阿根的汇报后,再次对即将打响的伏击战作了研究和部署。驻守在高阳山的独立团团部也派出了一个班,由班长陈阿于带领,来支援第三支队。

当红军游击队和赤卫队定下作战方案、做好一切准备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山高、风猛,天气冷极了,仅仅是下着小雨,没有见到雪花,山顶就冻成白皑皑的一片。

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大年夜。往年,虽然山村穷,但在大年夜总省不了喝两杯,孩子也放放鞭炮,欢欢喜喜地过个年。今年可不一样,晚饭吃过以后,大家都紧张地做着准备,有的搬石雷,有的架土炮,有的去站岗、放哨,阿根把了望哨放在小心垟的岭头边。孩子们也不放鞭炮了。全村男女老少一个心眼盼望着:把白匪消灭干净,过个战斗化的春节!

天蒙蒙亮,阿根在小心垟前面那个岭头边,遥望着通往藻溪街那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在山路远处出现一些零零散散的黑点,黑点越移越近,越近越大。定睛一望,原来是三三五五的一些人,似乎是一支队伍故意拆散开来走的,他们不挑担,不戴箬笠,仿佛还背着杠杠,或许是枪,白匪真的来了。阿根气呼呼地一口气跑了几里路,把发现的情况报告红军游击队。

根据观察到的动态,敌人分两路前来包围:一路是经过小心垟、大心垟、根竹坑包围根据地右侧,另一路是经过三条溪汇合的溪口碇步,向根据地正面进攻。因此,游击队和赤卫队的兵力也作了相应的布署。第三支队的两个班埋伏在敌人正面进攻的来路两旁。独立团团部拨出的一个班由三支队指挥,拉到陈家擂村后山,监视来自根竹坑方向的敌人。其余部队做后援。不论敌人从哪条路来,都先让他们过去,再切断后路,给予狠狠打击。

面对敌人正面进攻方向的,是苏岳同志指挥的第三支队两个班。他们分别潜伏在巨石间、草丛里、大树后,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清脆的鸟鸣声。其中有几个小伙子是第一次上战场,又高兴,又紧张,似乎听得见自己心头扑通扑通的跳动声。这个地方地势很高,可以一眼望见蜿蜒数里的山峦,山岙里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大家注视着前面山口小路上的一切。

鹅毛般的大雪在飞舞,飘落在山上、树上、路上,白茫茫的,闪着银辉。远方山口小路上出现了两三个人,弯着腰、低着头在走动,接着又是两三个,六七个。游击队战士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数下来,一共上来八十多个,像一群在洪水前搬家的蚂蚁,一个接一个,越来越近了。

“同志们,敌人米了,快做好战斗准备。”苏岳从草丛里钻出头,环顾了一圈,用沉着的声凋说。

战士们抑制注激动的心情,紧紧地握着枪杆,把千仇万恨凝结在枪膛里。只要敌人进到了右边山岙,仇恨的子弹就一齐飞出去,切断敌人后退的道路。前面又是高山挡住,那敌人就是长了翅膀也难飞啦。

游击队战士郑香山是个苦水里泡大的年轻人,他富有正义感。他的嫂嫂跟敌人勾勾搭搭,有不正当的关系,香山同志就以武松为样子,把嫂嫂杀了。今天他第一次上战场,两道利剑般的目光直射向敌人蠕动的队伍,思潮如松涛,汹涌澎湃。等着,等着,他眼睛冒出火花,枪杆捏得出水,当第一个敌尖兵将要进入山岙的时候,情绪无法控制了,“砰”的一声,子弹飞出去了。敌尖兵立刻转身逃窜,敌人的队伍崩溃了。

带队的苏岳同志看到敌人准备逃跑,一个箭步冲出去,居高临下,扫了一排子弹,另外几个游击队战士赤卫队员也跟随出去,大喊“冲呀”,从山岗上推下一块块大石头。敌人叫苦连天,滚下山沟,向来路逃窜。

另一路从根竹坑向伯林堂方向包围过来的敌人,在三支队和陈阿于同志带领的独立团一个班的猛烈打击下,也被击溃了。山路上铺满了白雪,还结了冰,路很滑,敌人像滚西瓜一样滚下山坡。密集的枪声、喊杀声,使一个个敌人心惊胆寒。原先躲在三溪口石笋峰下面作为后援的敌人,一直龟缩在里面,看到前头部队溃败,也夹起尾巴溜走了。

清理战场的时候,游击队战士和赤卫队员拾到了敌人丢失的不少武器物品,还发现山路的石板上和溪边的草丛里有一堆堆一点点乌黑的血迹。由此可以想见敌人逃窜时的狼狈相。

战斗结束后,大心垟沸腾起来了,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游击队和赤色群众在春节这个传统的节日里,怀着喜悦的心情欢庆战斗的胜利!

优待俘虏

战斗结束后,游击队和赤卫队像梳头发一样,搜查敌人逃遁过的每一条水沟,每一片灌木草丛,每一个崖隙石洞。当他们走在山脚溪边的小路上,隐隐约约听到了低沉的呻吟声。大家放缓脚步,扒开一人多高的草丛细心寻找,找到一个巨崖下边,传来了“救命呀!救命!”的无力的呼喊声。游击队战士悄悄地走过去一看,原来有一个哭丧着脸的敌兵坐在地上,背靠着崖石,冷得发抖,腿上鲜血直流,连裤子也浸湿了。一支步枪斜倚在身旁,身上还有几个手榴弹和几排子弹。他已经走不动了。游击队战士毫不犹豫地执行党的政策,小李和小吴马上把这个敌兵抬到大心垟红军游击队驻地——后坑大弯地方。

“红军打了胜仗,缴来许多武器,还抓来一个活的!”消息象一群展翅高飞的野鸟,飞向各个山头,方圆十来里路的群众都兴高采烈地赶来看个究竟,大家议论纷纷:

“国民党反动派真是惨无人道,一次又一次地烧了我们的房屋、村庄,杀了我们的人,这一次可尝到味道了。”

“是呀,算一算,抓了我们多少人,杀了我们多少人,这一回活捉到一个,真是要千刀万剐!”

“想起白匪这样凶狠毒辣,就该让这个家伙下油锅,才能消了我们的心头恨!”

有两个中年妇女一前一后地走着,边走边谈,不觉来到了俘虏兵住的地方。五间平屋的中堂里挤满了人,连沿阶上下也站满了人,大家正看着一位骨科土医师给这个俘虏兵接骨。这位医师是红军游击队特意从邻村请来的。

“这种杀人放火的狗强盗不杀掉,还请医生给他接骨,这算是什么王法?”那个穿蓝布衫的中年妇女说。

“不杀他就算宽大了,还医治他,真是拿白米饭喂狗。他的腿不是我们打断的,是他自己摔坏的。”另一个中年妇女搭腔。

“抓住敌人为什么不杀?你苏岳不杀,让我黄进益来杀,杀了才消我心头恨。”这是肃反队长黄进益的声音,他就是这里后坑人。

中堂内外像一锅水在沸腾,有的控诉了敌人杀人放火的罪行,有的诉说着敌人“清乡”带来的痛苦。这个俘虏兵吓得冷汗直冒,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各位们叔兄弟姐妹,静一静,让我讲几句。”一位身材中等、声音宏亮的游击队干郎站在长凳上讲开了,他就是苏岳同志。“你们讲的句句都是实活,国民党反动派杀人放火,敲诈勒索,无恶不作,给广大人民大众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所有这一切,你心中清楚,我心中也清楚。但是,俘虏兵抓在我们这里,我们就要按照毛主席优待俘虏兵的办法去做。况且这个俘虏兵,经过了解,也是苦出身,我们不能在他身上消恨。敌人天天欺骗群众,说我们共产党、游击队见人就杀,如果我们杀了俘虏兵,正好替反动派作宣传。大家精细地想一想,精细地想一想……”

围着的群众有的噙着热泪不作声,有的咬着牙根点点头,党的政策,毛主席的指示,像和煦的春风叩开群众的心扉,沸腾的人群顿时平静下来了。

这个俘虏兵的骨头接好包扎以后,红军游击队还经常给他换敷药,吃草药,让他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在红军物质生活这样菲薄的条件下,能够待他这样好,使他十分感激,特别是他看到红军游击队官兵平等相处,亲如见弟,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天地。

经过十来天的医治和疗养,这个俘虏兵的伤基本好了,但是还不会走路。根据这个俘虏兵的要求,红军游击队通过“中间人”向藻溪街保安团做了工作,并得到上级的批准,决定由群众用简便竹轿抬这个俘虏兵回去。

临走时,苏岳同志对这个俘虏兵恳切地讲了勉励的话。这个俘虏兵握着苏岳同志的手久久不放,热泪夺眶而出,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讲,但又讲不出来,沉默了好长时间,才激动地说:“是你们红军救了我的命,我子子孙孙都不会忘记!”

游击队医治和释放这个俘虏,在前来“围剿”的保安团里扩大了党的政治影响。后来听说,这个俘虏兵被敌人以“替共产党宣传”的罪名关进了监狱。

大义灭亲

战斗结束后,大家坐下来总结了这次战斗的经验教训,还对红军游击根据地的建设问题作了仔细的研究。

“如果不是我们发现得早,取得主动,这一次我们就会吃大亏。”一位游击队战士说。

“离这里三四里路的小心垟,就有国民党反动派的侦探,不能不使我们引起警惕!”这是另一个游击队战士的声音。

“为了巩固我们的革命根据地,就要拔掉这一颗暗钉子……”一位中年的赤卫队员讲。

话音还未落地,另一位年轻的赤卫队员就气乎乎地说:“章财文雨伞骨往外撑,专为国民党反动派通风报信,就是要杀!”

“对,对这个家伙非杀不可,如果不杀,恐怕以后会出更大的问题。”

“章财文是章财本的哥哥,财本是我们的战友,如果杀章财文,要考虑到群众的影响。”一位游击队战士慎重地说着。

经过一番议论,大家认为这个章财文一定要惩办,但如何惩办,还得作周密的考虑。最后,游击队支队长苏岳同志站起来说:“情况大家都谈了,我们也派人再一次调查过了。调查结果,都属真情实事,章财文给敌人送情报已经多次了。为了巩固我们的革命根据地,就必须严厉地惩办他,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么!现在立即要派人去请示上级。”苏岳稍微停了停,咳了一声,又温和地说:“我还准备与章财本同志谈一谈。”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章财本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子,他很机灵,很勇敢,参加红军队伍一年多来,思想进步很快,工作也踏实苦干,得到了同志们的好评。这一次战斗,他也参加了。战斗结束后,他知道这次敌人来“围剿”是因为他的亲哥哥章财文通风报信。他气愤得光用拳头敲自己的胸膛,额角的筋直跳。他不是为哥哥将会受到严厉惩罚而感到惋惜,而是为自己家庭出了这么一个坏蛋而感到可耻!

这是一个月夜,章财本在茂密的竹林下漫步,边走边想,他准备走去跟领导谈心,就加快了脚步。正要跨过小溪的碇步,苏岳同志已经走过来了。

“财本,你还没有睡吗?”

“我正想去找你呢,苏岳同志。”

“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章财文那个事?”

“是的。”

苏岳拉着财本的手在溪旁一块石板上坐下来。财本谈了自己的想法,苏岳也谈了自己的看法。财本想了一会,霍地站起来说:“章财文是我的亲哥哥,如果让别人去抓,他可能会逃,还会使周围群众发生误会,还是让我带几个人去,你看怎么样?”

苏岳说:“那太好了。惩办章财文,上级已经批准了,是不是你们明天就去?”

第二天傍晚,章财本就与肃反队的队长黄进益、队员蔡祖箭等十来个同志一起,向小心垟自己的家走来了。

将到自己家的时候,其他同志暂时隐蔽在附近的竹林里。章财本站在屋前的围墙边,跟往常一样叫着:“哥哥,哥哥,出来一下,有话跟你讲。”

“我来了。”章财文开了门,匆忙地走到财本身旁:“财本,有什么事?”

“到外边再谈。”

章财文看看弟弟的面容那么严肃,心里很不安,脚步有些沉重,但也不好说什么,就跟随着出来了。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几十步地,路旁是株大樟树,章财文停下脚步道:“财本,到底什么事,你跟我谈吧!”

财本严肃地对他说:“我们的红军游击队叫你去谈话。”

章财文有点支撑不住,一只手扶在樟树干上,支支吾吾地道:“财本,我不能走,我……”

“不能走也得走,你已经背叛人民了,黑了心肝了。”财本字字像斩钉截铁。

“弟弟,无论如何要饶过我这一次,下次我不敢了。”

“现在我不是你的弟弟了!快,我们一起走!”章财本同志推搡章财文走,章财文想挣脱,黄进益和蔡祖箭等十儿位同志已经围拢来了。

章财文看看情况不对头,只得强装镇定,勉强地说:“好,好,我跟你们一起走。”

肃反队押着章财文,先到高阳山,再辗转了几个山头,在陈家擂山上把他处决了。革命老根据地拔掉了一颗暗钉子。

在很长一段时问里,人们只知道章财文出外失踪了,究竟怎样失踪的却不知道。直到后来,才传出红军战士大义灭亲的故事。

保护伤员

平阳县大心垟地方有好几个自然村。根竹坑村座落在火山脚,是最偏僻的一个村子。山顶有个石洞,洞口很小,外面长着丛丛杂树,还绕着野藤,要弯着腰侧着身子才能勉强进去。打柴的人也不到这里,村里只有几个老人知道洞的所在。

一九三五年这里建立革命根据地以后,曾多次受到敌人的“围剿”,损失很大,后坑和根竹坑两个村子就先后被敌人烧了四十多问房子,杀了干部和赤色群众三十多人,赤卫队员蔡祖丛、蔡存式都惨死在敌人手里。蔡存式是被敌人抓到矾山区署后,用竹竿捅进肛门,活活地捅死的……

革命的烈火是扑不灭的,革命的人民是杀不绝的。在白色恐怖的严峻岁月里,每次战斗打下来,伤员都转移到根竹坑村来医治、休养。开始,都住在赤卫队员阿团哥的家里,阿团哥和阿团嫂都是地下交通站的交通员,吃的呀,住的呀,迎接呀,护送呀,他俩人忙得不亦乐乎。阿团嫂更是干得非常出色。有一次,为了掩护伤员的安全转移,在敌我双方猛烈接火中,她毅然背着伤员冲过溪流湍急的碇步,不幸阿团嫂腿上中了敌人罪恶的子弹,鲜血直流,后来医治了好几个月才痊愈。

一九三六年旧历十月二十七日,阿团两夫妻的房子被国民党反动派烧了。敌人撤走以后,屋基成为一片焦土,屋后的竹林也烤焦了。阿团哥和阿团嫂站在自己原来的屋基上发呆。多么悲愤呀!他俩牙齿几乎把嘴唇咬破,双眼冒出了火星,但是没有半点眼泪,没有一句哭声。他俩想的不是自己的住宿问题,而是交通站如何坚持下去,今后的伤员怎样安置。

这时,鼎平泰红军游击队跟敌人打了几仗,有七八个重伤员送到这里来。为了保证伤员在敌人频繁“清乡”“围剿”中能够安全脱险,阿团两夫妻把伤员安置在山上石洞里,用草药医治,他俩和赤卫队员担负着送饭、护理、保卫等工作。为了伤员,为了革命,阿团嫂甚至可以掏出火红的心!

没有多久,年轻的阿团嫂怀孕快临产了。原来想暂时回娘家或到别人家里生小孩,由于国民党反动派要捉拿阿团夫妻的风声越来越紧,她怕连累别人,又怕伤员一时没有人护理,还是坚持着,没有离开。

旧历十二月初十晚上,天落着毛毛细雨,实际上就是山区里常见的重雾。树枝上、枯草上都缀满了水珠,山路湿漉漉的,晚上走山路更加困难。这时,从高阳山到大心垟的峻岭上正走着三个人,赤卫队员蔡祖箭在前面探索,阿团挟着阿团嫂在后面跟着。因为这几天情况特别紧张,敌人每天都来搜查,烧杀掳掠,弄得村子里逃的逃,搬的搬,只剩下几个老人,再找不到别的人了。为了把情况报告驻在高阳山的红军游击队,也为了避免遭到敌人的毒手,阿团夫妻几乎每天一早就上高阳山去,深夜又赶回根竹坑村照顾伤员,经常没日没夜地在山上奔走。此刻又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回根竹坑村。他们走到陈家擂地方,阿团嫂感到肚子微微作疼,她还是忍耐住,一声不响地走着。她心中想的只有大心垟红色根据地的命运,伤员们的安全,把自己的一切都丢在脑后了。走着,走着,天气虽然寒冷,豆大的汗珠还是从额角冒出来。

阿团摸着阿团嫂的手,冷冰冰的。阿团问:“怎么样?走得动吗?”

“没有什么,走!”阿团嫂沉着地说。

从高耸的山背转下山岙,在竹林中的弯曲小路上,三个人沉默地走着,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碰着竹竿抖下水珠沙沙的声音。就在一株大毛竹下面,阿团嫂一手扶着竹竿,蹲了下来:“人很不舒服,让我休息一下。”

阿团知道阿团嫂快临产了,便说:“下面离几步地就是存马叔的草屋,还是到他那里去吧!”

在阿团的搀扶下,阿团嫂尽了最大的力气,才来到存马叔的草房前。祖箭要去叫门,阿团嫂不同意:“不要去惊动老太婆,人家的儿子也是东一天,西一天的,不要再连累她。”阿团嫂就在屋门前的草堆边坐下来了。阿团急得团刚转,拿不出主意。

“四婆,四婆,开开门!”蔡祖箭轻轻地叫着。

屋里亮起豆大的灯光,门很快就开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婆迎出来说:“哟,我以为是白狗子,原来是阿团媳妇,快添丁了快,快到四婆屋里去。”

阿团嫂心想,如果到她家里住过,让白匪知道,四婆就要吃苦头。阿团嫂执意不进去。老太婆被弄得没有办法,只好拿出一条支离破碎的棉胎披在阿团嫂的身上,蔡祖箭用一条席把她围起来,就算是产房了。

大概只有半餐饭工夫,婴孩坠地了,发出“咿呀,咿呀”的叫声,声音在山岙里回旋,听起来格外刺耳动心。

“小孩予真有福气,大手大脚,白白胖胖的。”在微弱的灯光下,四婆用几件破衣服把婴孩包起来,“哟,还是个男的!”

阿团紧张的而容似乎舒展了一些,把婴孩紧紧地抱在怀里。忽然,远处传来了狗吠声,阿团警觉地说:“或许又是白狗子来了,真糟糕!”

儿个人警惕地听着动静,狗吠声由远而近,听来还是外村的狗叫。凭他们的经验,外村狗叫,由远而近,肯定有敌情。从外村到这里还有一段路,阿团他们赶快收拾,准备逃避。

狗吠声越来越近,听得出是阿兴家的狗——一只名叫“黑罗罗”的非常机警的狗,在乱窜乱叫,敌人已经进村了,情况十分危急。他们几个人只得往山上爬,爬呀爬,不知花了多火力气,才爬进石洞。

伤员们看到阿团夫妻和蔡祖箭深夜到来,感到突然,看到阿团哥手上抱着刚下地的婴孩,又感到欣喜。

阿团嫂由于过分的疲劳和出血,昏过去了,一阵清脆的枪声又把她惊醒。整个山已经被敌人包围,而且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面对凶残的敌人,蔡祖箭和阿团心里想,让伤员和产妇突围已经不可能了,只有隐蔽,绝对的隐蔽,或许不会被敌人发现,使革命免遭损失!

可是,刚下地的婴孩,根本不懂得什么,只是一股劲地“咿咿呀呀”地哭,由于石洞的回响,啼哭声更显得宏亮、清脆。

阿团夫妻陷入了万分激烈的思想斗争旋涡之中:洞内是英勇作战、身受重伤的阶级兄弟,洞外是狡诈残暴的阶级敌人,如果让婴孩的声音传出去,暴露了洞口,敌人就会冲进来,将会带来无法想象的后果。婴孩啊婴孩!不能怪你无知,也不能怪你妈无能,为了革命的利益,不能顾全你了。阿团嫂闭着眼睛,握紧拳头,果断地说:“阿团,快把婴孩的嘴巴塞住……”

婴孩不哭了,永远不哭了。敌人撤下山去了,在村子里又胡乱打了几枪,抢了一些东西溜走了。

石洞没有暴露,伤员们保全下来了,革命的火种保存下来了,而可爱的婴孩,刚下地的生命,却为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而牺牲了。

事后,离这里不远的藻溪街的保安团才知道根竹坑村山上有个石洞,石洞里曾住着伤员,可是那天他们搜遍了整座山也没有发觉。敌军官非常懊恼,把他们的士兵狠狠骂了一顿。

“黑罗罗”——奇异的狗

在平阳县大心垟革命根据地,男女老少一齐参加战斗,深山、密林、溪流、石洞等都为革命作贡献,连赤色群众陈阿兴家的那条狗也非常奇怪;它爱憎分明,积极帮助根据地军民进行斗争。这一切,都说明大心垟是一个铜墙铁壁般的战斗山村。

提起这条狗,大心垟方圆儿十里没有人不知道。它长得真有趣:瘦瘦的身躯,粗壮的四腿,长长的尾巴,一身是黑得发亮的短毛。两只耳朵耸立着,特别警觉;一双眼睛圆睁睁,格外有神。人们就叫它“黑罗罗”。它见到穷人,不声不响,尾巴摇摇,就走了;见到从北港、泰顺和福鼎来的游击队员可真亲热,站着不走,有时还伸出舌头舐他的脚。对地主富农,可不一样,不是“汪汪汪”地吠几声,就是用前腿猛扑到他身上,吓得他半死。对国民党匪兵更是毫不留情,一咬就咬得他皮破血流……

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西北风尖厉地刮着,大心垟来了一个阉猪的人,头上戴着破箬笠,身上披着破棉袄,穿着一双磨破底的草鞋,吹着阉猪的人特用的短笛。来到村口,喊着:“谁要阉猪?快来吧!”

“人都被杀光了,谁还养猪?你还是快走吧!”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回答他。

“天这么冷,肚子又饿,走不动了。”阉猪的人不客气地在小草房门槛上坐下来。

“趁天色没有全黑.还是走吧,这里不好住的。”

“你给我住我就住,你不给我住我也要住,这个时候我往哪里走?”阉猪的人语气相当强硬。

“告诉你,大心垟不能住外客,最近正在‘清乡’,你知道吗?”

“‘清乡’不‘清乡’,跟我这个阉猪客有啥关系,我就是要住在这里!”

“你这个人真不讲理!”

“你讲什么!……”

正当阉猪客和这个青年人争个不休的时候,“黑罗罗”摇着尾巴来到跟前。它绕着阉猪客打圈圈,还伸出舌头舔他的破草鞋,似乎在为阉猪客打圆场。青年人知道“黑罗罗”的脾性,估计这个阉猪客不是坏人,也就不再跟他争吵了。

“黑罗罗”的女主人——陈阿兴的妻子池女刚好路过村口。平时,“黑罗罗”见到主人,总是摇着尾巴跟着她,今天却不管主人怎么呼唤也不去,还是站在阉猪客的身边转来转去。池女也感到奇怪,在阉猪容身上打量好久,自言自语地说:“这个阉猪客讲话的声音真像鼎平泰游击队苏岳同志。”

“说曹操曹操就到,阿兴嫂,我就是苏岳呀!”阉猪客甩开了破箬笠,掀下了破棉袄,显出了稍驼的背。他,果真是苏岳同志!

“嗳哟,真的是苏岳同志呀,差一点跟你打起来。”这位青年人在苏岳的肩上轻轻地敲了一拳。

“梁山上的人,不打不相识么!”

“你为什么不早说?”

“敌人没日没夜地在‘清乡’‘围剿’,我试一试,看你们青年人的警惕性怎么样?”

“你的脸为什么这样黑呀?听听你的声音蛮像,看看你的脸又认不出来了。”

“阉猪客的手脸哪能干净,用锅底黑烟涂一涂不就很像了么!”

于是,阿兴嫂就把苏岳请到家里,让他洗了脸。还把蔡祖箭、黄进益、阿团、阿根等人找来,互相交谈了游击队暂时撤离后的情况,研究了下一步的工作。

从此,大家特别喜爱这条狗。“黑罗罗”就是这样配合游击队和赤卫队站岗放哨,通风报信,担负起人们不能承担的任务。

“黑罗罗”的脚非常敏捷、勤快,它没日没夜地在各个山岭路口巡视,一遇到可疑的迹象,就“汪汪汪”地吠个不停。有时一股劲追出去,甚至追出几里路,拦住前来的可疑的人猛扑狂叫。有时遇到疑点,却不声不响地跑回来,找到游击队员或赤卫队员乱吠,似乎在报告外面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有时在大心垟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它就独自跑到藻溪街去。藻溪街驻着保安团和恶霸地主章鹏远凑集的反动武装。如发现这批反动武装拉起队伍到大心垟“围剿”,“黑罗罗”就赶在他们前面,飞奔回来报告,使村里的人及时做好准备。敌人的队伍到来,不是遭到游出队和赤卫队的迎头痛击,就是扑了一个空,灰溜溜地跑了。不久前的一个深夜,敌人包围了根竹坑那座山,由于事先“黑罗罗”及时通风报信,同时阿团他们采取了果断措施,山洞里的伤员才保全下来。

过了一段时间,敌人根据他们派出的探子提供的情况,才知道大心垟有这么一只奇异的狗,下决心要把它毒死。于是,保安团便派出两个穿便衣的反动家伙,佯装过路客商,带着砒霜拌鲜肉和面粉的团子,洋洋得意地前往大心垟。这两个家伙走到小心垟前面那条岭脚时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就放心上岭。爬到半岭时,抬头一望,一只黑狗从岭头轻捷地跑下来,这两个家伙多少有点胆怯,但还猜不准这只狗就是“黑罗罗”,心里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只只都把它毒死才太平无事。

开头,“黑罗罗”并不凶,只小声地吠几声就虎视眈眈地站在那里。穿便衣的两个家伙怕这条狗猛扑过来,拚命把一颗毒团子掷过去,“黑罗罗”还是站着不动。他们又掷去一颗毒团子,“黑罗罗”才跑过去用鼻子嗅一嗅,还用前腿抓两下。穿便衣的两个家伙高兴极了,心中说道:这一下子可逃不了呀!

猛然间,“黑罗罗”转过身悄悄地跑过去,头一歪,张开大口往瘦个子的小腿一咬,瘦个子惊叫一声,鲜血直流,滚下岭去了。胖个子看情况不妙,也转头窜叫着去了。

穿便衣的两个家伙回到藻溪保安团驻地,又是诉苦,又是汇报,简直把这只狗说得神乎其神,比天兵天将还历害。保安团决定派一个连去干掉这只狗,扫清“围剿”中的一大障碍。

一个星期以后,保安团真的派了一个连窜进火心垟。这时,游击队已暂时撤出这里,赤卫队也隐蔽起来了。可是保安团的这个连还是摆开阵势,猛烈开火,一下子窜到一个山头,一下子又潜伏在山沟里,光放冷枪。大约打了一个小时,不见什么影子,大队人马又开走了。真是活见鬼!事后才知道,他们不是来“围剿”游击队,而是来“厨剿”“黑罗罗”的。“黑罗罗”开始还跟他们周旋,一会儿跑到这个山头,一会儿又逃到那个山沟。当火力猛烈时,它干脆潜进一个很深的山洞里,洞道很狭窄,敌人进不去,所以也就停火回去了。

多么可爱的“黑罗罗”,它也为革命出了一份力啊!另外,离大心垟不远的岗头地方有一条狗,也同样地勇敢、机智、灵活,后来还跟着游击队的同志北上抗日呢。

营救战友

一九三九年四月初,浙江省委着手筹备省第一次党的代表大会,同时选举出席党的全国“七大”代表。浙南特委根据省委的指示,部署各县县委按期开好县党的代表大会,并选出出席省首次党代大会的代表。当时浙南特委派林辉山和郑开凑两同志去福鼎等县部署这一工作。

五月九日早晨,满天朝霞,万紫千红,老林和小郑满怀革命豪情,从平阳北港凤林村出发,向福鼎县前进。一路上翻山越岭,边谈边走,老林讲了一个通过平阳县城敌人关卡的故事:

“那是上月初旬,龙跃同志和我参加省委在温州召开的组织工作会议后,经瑞安,乘小船回到平阳。同行的,还有阿三。船到离敌人设有关卡的北门埠头只有一箭地的石桥时,龙跃同志说了一句双关浯:‘船到岸,只一半,上岸可要小心呀!’我也学着回了一句双关语:‘是呀,刚下阵雨,上岸时路滑沟(狗)多,不能摔跤呀!’这时,阿三坐在小船的前舱,双目炯炯,注视着前方的动静。

“敌人在岸上疯狗似地乱吠:快靠岸,搜查!快靠岸,快!’船老大划了一桨,小船头很自然地搁在埠头上,船靠岸了。敌人又是一阵狂叫:‘快出来,搜查!’阿三不慌不忙地爬出船舱,上了岸,让那些人搜查去。”

“你和龙跃同志怎么样?”小郑担忧地问。

林辉山同志又接下去说;“我心中想,开过这次组织工作会议,我们手折里记着许多鱼呀、虾呀、香菇、木耳、笋干等等南北货物品,其实都是地下党员的代号。龙跃同志一边故意慢吞吞地穿鞋子,一边嘴里咕哝着:‘你们要搜查,搜查什么呀?’敌人在阿三身上搜查不出任何东西,有点烦躁,也就喊着嚷着要我们三人统统走开。

“龙跃同志和我也上了岸,我们装着要让他们搜查的样子,特意走近了匪兵。匪兵看我们是小商贩的打扮,随身又没有带什么贵重的物品,就放过我们了。”

“那太好了,没有出事。”小郑高兴地说。

老林又说:“这一次能顺利地通过敌人的关卡,我的体会很深刻:对敌斗争,既要勇敢,又要机智、沉着……”

谈着谈着,当天中午两人就到了泰顺县的蔗坑下村地下党员陈得胜家里。老林跟得胜同志交谈了泰顺县开展革命斗争的情况,还特别对他谈到:“泰顺的环境开始恶化,你是参加过三年游击战争的红人,不要认为现在有了做茶叶生意来掩护就麻痹大意起来。”在陈得胜家里吃了中饭,天气开始炎热起来。为了赶到河坑岭头半山村福鼎县委机关过夜,他两人又冒着炎热赶路。

下午四点钟光景,两人到了上岙村,因为这一天已经走了一百多里路,疲劳得很,脚也发肿,他们就在一家相识的烟纸店里休息一下。随便买了几个串心的咸饼吃,喝了两杯茶,又继续前进。

刚刚离开上岙村,跨过一座小竹桥,准备爬岭上山时,就被驻扎在离这里不远的草坪村的匪兵发现了。

“站住,站住!什么人呀?”敌人高声地喊着,并且向他两人这边追赶过来了。

“小郑,前面是高山峻岭,后面是小河竹桥,又没有分岔路,两人一起跑是跑不掉的,还是你先跑,让我应付敌人。”老林说。

“不,老林,你是去传达上级党委指示的,应该你先跑,让我留在这里,我跟敌人拼。”

“这个我知道,我现在体力不行,跑不动了,你年轻力壮,先跑吧!”老林不等小郑回话就把手枪和机密文件交给他。小郑眼看老林即将被捕,心里很难过,但在此关键时刻,只得无条件地服从命令。他噙着泪珠,深情地望了老林一眼,就像一只山鹰似的抄小路绕过大山,不知去向了。老林站住不动,被敌人抓住了。

“刚才跑走的是谁?”敌人问。

“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一起走?”

“刚才在路上碰到的,他说也要到福鼎那边去。”

“他为什么跑?”

“你们喊得山崩地裂,他怕起来,跑了。”

“你为什么不把他拉住?”

“真开玩笑,脚长在他的肚下,我有什么办法把他拉住,”

“算啦,算啦,不许多嘴!”敌人把老林关进革坪村联保的拘留所。老林在镇定地思考着应付敌人的办法。

党在浙闽边境有很好的群众基础,凡是敌人抓了人,群众很快就会把情况传到党的地下联络点,联络点又及时转达给上级党的机关。福鼎和泰顺县委机关离上岙村比较近,当然很快就知道了。

林辉山同志被捕的不幸消息,在浙南党的领导机关中引起了很大的震动。老林这个时期是浙南特委的组织部长兼福鼎县委书记,经常活动于浙闽边界各地,肩负着多么重大的革命责任!多少曾经与他同甘共苦过的战友为他的安全操心,有的甚至暗自流泪了。为了不让这一消息传播出去,便于组织营救,同志们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装作若无其事似的。各级党组织为了此事,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分析情况,采取措施,组织营救。一场没有枪声的战斗展开了。

陈辉同志原是泰顺县委书记,最近上级党委已决定调他去福鼎县,接替林辉山同志任福鼎县委书记,他正准备动身,突然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心头像吊着铅锤一般,沉重得很。为了摸清情况,他马上派了谢秉培同志先去草坪打听消息。

老谢的家住在河坑岑头。他是那里的地下党支部书记,党又派他当保长,用保长身份来掩护他的革命活动,他成了“白皮红心”的人。岭头跟草坪相隔不远,联保之间都是经常往来的。

老谢一跨进草坪联保的大门,看见右删房粗木栅钉着的拘留所里关着的正是老林同志。老谢不禁心中一惊:“抓到林辉山,赏银一千元”,不久前反动派刚贴出布告,今天老林竟会落在敌人手里。怎么办?

老谢一转念,计从心来,立即高声地喊起来;

“哎呀!表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呀?”

“我是经常来的。表弟,这次是来结算茶帐。真倒霉,抓到这里来了。”老林委屈地说。

草坪联保主任听到外边老谢和老林的对话,从大厅边的房问里迎出来:“老谢,你在平阳也有亲戚呀!他是干什么的?”

老谢刚才听老林说是来结算茶帐,也就顺着老林说:“他的母亲,是我的姨母,我俩是表兄弟,他在那边做茶叶生意。”

“那好,既然是亲戚,你们就谈谈吧,反正明后天要送走。”这个联保主任对老谢没有半点怀疑,管自已走开了。

老谢走近拘留所木栅边,看看旁边没有人,正要向老林询问情况,老林抢先开口了:

“老谢,你急于想救我出去,这种焦急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要批评你,你认我是表兄,我万一暴露了,你怎么办?这是很冒险的!”老林出于对党对同志的负责,严肃地对老谢说。

“不以亲戚相认,就不好接近你。”老谢解释着。

“以后的事情可能会牵连你,你会处于被动的。”

“事已如此,你看怎么办?”

老林舒开紧皱的双眉,微笑地说:“那只好顺水推舟,就说我是平阳北港陈应元茶行的伙计,叫郑阿显,这次去福鼎白琳地方结算茶帐,路过这里。你赶快去找陈得胜同志,他曾替陈应元老板收购过茶叶,很了解他行里的情况。叫陈得胜想办法刻一颗陈应元茶行的图章,托一位能应付得了的同志冒充陈应元茶行老板陈致富来保我,记住,要找一位能应付得了的同志来。”老林习惯地擦一擦额角,接着说:“你回去后,建议福鼎县委马上派交通员赶到平阳北港特委机关,将情况报告龙跃同志,请他放心。是不是采取这个办法保我出去,也请他指示。”

“老林,我一定完成任务,你要做好充分准备。”老谢讲了以后就离开拘留所,到半山村福鼎县委机关去了。

到了晚上七点多钟,有一个人慌慌忙忙地给老林送来两把稻草和一包香烟。老林心里很感激,但不便多说,只叫这人严守秘密,不要把他的名字说出去。这人走后老林才回忆起来,一九三七年春天曾在这位赤色群众家里住过,叫什么名字一时记不起来了。

第二天,敌人把老林送到福鼎县城,关进一个拘留所。

谢秉培同志回去向陈辉同志汇报了老林的情况。陈辉同志认为老林提出的办法是可行的,但怕敌人发现破绽,为了及时掌握情况,研究对策,他又请福鼎县委派林永中同志到拘留所去看老林。永中同志当时是福鼎县委宣传部长,为了斗争的需要,他打进敌人内部,成为国民党福鼎县青年组织负责人之一。这位同志对党很忠诚,能说会道,很能干,经常活动于县政府各个科室,有几个科室的头目跟他相处得很好。出入拘留所,对他说来并不是难事。

林永中同志一进拘留所,就悄悄地对老林说:“老林,你为什么不在半路跑掉,关进来就不好办了。”小林说话稍带一点学生腔,但十分老练。

“敌人绑住我的双手,跑不了。”老林说,“省里要开党代会,浙南特委也要开会,代表要认真选好,一定要党员大会通过。”

“你放心好了。你被捕后,昨天夜班我们福鼎县委作了研究,要求公开了的支部特别提高警惕,并且想办法来营救你。”

“我是和开凑同志一起来的,遇到敌人时,我让他带着手枪和秘密文件先跑了。现在他的情况怎样?”

“已经安全地回到了特委机关,手枪和秘密文件都没有损失。老林,你来到这里后,敌人有没有问你什么事?”

“没有,我还是在草坪联保拘留所里讲的那一套。老谢跟你们碰见没有?”

“碰见了。如果情况没有变化,你就坚持这个口供,顺着这条路子走下去,我们在外面也是作为陈应元茶行的人在活动。”

“福鼎县国民党党部里那个李海,思想比较开明,可以去争取他一下,但必须十分警惕,他毕竟和我们不是一根藤上的瓜。”

“是的,对这种人只能争取利用,不能依靠。”

“那好,有什么情况我们再联系,这里不好久留,你先去吧!”

林永中是位革命热情很高的青年同志,他对反动派拘捕老林同志感到万分气愤。此刻,他很想骂反动派几句,但很快意识到现在还不是时候,也就镇静下来了,随即塞了一包东西给老林,里面是一支牙刷、一瓶牙膏、一条毛巾和一斤饼干。然后向老林告别,继续在县城里活动。

林辉山同志志被捕后,浙南特委听了郑开凑等同志的汇报,决定尽最大的努力去营救老林。特委领导龙跃同志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泰顺县委机关,请陈辉同志抓紧时间接任福鼎县委书记,具体负责营救林辉山同志的工作。他们从陈得胜同志那里了解到陈应元茶行里里外外的一些情况,还在陈得胜家里找到陈应元茶行的来往帐目单据,照样画葫芦地刻了一颗“陈应元茶行”的图章……

老林在福鼎县城一个拘留所里关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被押往福鼎县政府的监狱。这个监狱就没在县政府里面。走进大门,向左拐弯,通过一道紧闭着下了锁的小门,穿过一条又高又窄又阴森的巷道,突然袭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臭气,这就是牢房了。牢房很低矮,木栅很密,水栅内射出了一道道惊异的目光。人很多,但没有声响,老林也沉默地走进了牢房。

这时,当地国民党反动派假抗日假团结的画皮还没有撕下来,仍然打着“共同抗日”的招牌。他们热衷于贪污腐化、囤积居奇、投机取巧,升官发财,对清查所谓“赤色政治犯”稍有放松,况且根本不知道老林是共产党的“要犯”,也就作为一般的人犯关进大笼。

大笼里关着好几个人,角落里放着一个大马桶,显得很拥挤。老林环视了一周,发现狱友中有个中年人,瘦瘦的,穿戴蛮整齐,眼睁睁地盯着他。老林一怔:老熟人吴本德为什么会在这里?长期的地下革命活动使老林养成沉着、机智的习惯,他一点也没有露出惊奇的表情,相反,却假装胆怯,就在靠近大粪桶的一个空位置上坐下来。

吴本德看到老林,大吃一惊,嘴唇皮抖动一下,差一点喊出“林辉山”三个字来。老林不动声色地坐下来,使吴本德得到启示:这里是敌人的监狱,不能轻率,不能鲁莽,要镇静啊!因而,吴本德也就把视线转移到木栅外的高墙上。

老林结识老吴,已是几年前的事了。老吴是我们党的同盟者,他接受党的教育,以联保主任为掩护,替我们党送情报、送信息,提供的情报都比较准确;一九三七年浙南革命处于低潮时,他还能真心实意地为党做些工作,因而得到党的信任。老林一直在思索着:吴本德为什么会落到敌人手里?他对我们党的态度是不是有变卦?既然在同一个牢笼里,该是同命运吧?一系列的问题等待老林去解答。不管怎么样,天涯海角,我又跟吴本德走到一起了。

下半夜了,牢笼里的人都熟睡了,老林和老吴不约而同地靠拢了。老林轻声地问:

“老吴,你这个联保主任,是为国民党办事的,为什么也要坐牢呀?”

“别提了,提起往事,真气死人!国民党政府真是腐败之极,贪污的人升官晋级,廉洁的人反而遭到诬告,我就是因为有人诬告我贪污一案而坐牢的!咳,真是岂有此理。”老吴说话声音由低而高,似乎要把心里的苦衷都倾诉出来。

老林听听老吴的话,确实是出于肺腑之言,深表同情,用手抚摸着他的肩,又压低嗓子说:

“老吴,你不能激动,声音放轻些。你会到这里来,我们真想不到!”

“国民党杀人比杀鸡还容易,抓来坐牢根本算不了什么!”老吴又紧紧地靠近老林的耳朵问,“老林,你是怎么被捕的?”

“你再不能叫我老林了,我还没有暴露。”老林的声音低得只有老吴勉强听得清楚。为了避免同笼人的觉察,老林又把这次到福鼎白琳结算茶帐,中途被捕的情况讲了一遍。在叙述中,还一再提到自己是陈应元茶行的伙计郑阿显。从此,同笼的难友,有的叫他“老郑”,有的叫他“郑先生”了。

在国民党反动派的监狱中,老犯压迫、剥削新犯是非常严重的,而且成为老规矩。新犯一进监狱,一是要倒马桶,二是要向老犯分送钱或香烟、食品一类东西。没有钱的就要挨打,不是拳打就是脚踢,非从你身上榨出油水不可。老林未进监狱以前,早就知道监狱里有这种规矩,所以思想上做了充分准备,一进监狱就找到靠近马桶那个位置坐下来,而且等待着欺凌、侮辱和残害。可是,出于意料,同笼的老犯对他并不怎么样,没有叫他倒马桶,没有要他的钱,更没有动手打他,相反地,还对他蛮尊重,处处给予照顾。冒充茶行伙计郑阿显的老林,不禁感到寒心。因为一般人都知道做茶叶生意的人是很有钱的,老犯不乘机敲我的竹杠,是不是他们已经识破了我这个假商人呢?如果认定我是杂七杂八的人,至少也要给我吃点苦头,为什么又会这样“平安无事”呢?那肯定是看出破绽,认出我是赤化了的政治犯。连坐牢的人对赤化了的政治犯也这么好,可见共产党在群众中的威信是崇高的,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也感到光荣,为革命努力奋斗,甚至付出鲜血与生命也是应该的。想到这里,老林的心猛然温暖起来,感到热呼呼的,似乎就要燃烧起来,对斗争的前途充满胜利的信心。

在与吴本德等人谈心中,老林还了解到狱中有个名叫阿康的难友。阿康过去当过红军,打仗很勇敢,已经被捕关了两年,他在狱中表现很好,任凭敌人施加什么酷刑,他都没有泄露秘密。另外.狱中还有阿芬等几个青年人,家庭出身都很苦,有的因反抗国民党政府的抽兵而被捕,有的不明不白地坐了牢。老林这个闲不住的人,认为这正是开展群众工作的好时机,就对他们进行宣传教育,使他们痛恨反动派,同情革命。

奇怪的是,狱中还有一个小偷,不到二十岁,长手长脚,挺机灵,喜欢开开玩笑。他一直叫老林为“郑先生”。相处几天以后,互相熟识起来,这个小偷就偷偷地跟老林开起玩笑来了:

“郑先生,你不是先生。”

老林被他一说,有点愕然,但还是笑着说:“不是先生是什么?”

“这,你可不要瞒着我。”这个小偷又转过话头问,“你想出去吗?如果要出去,我可以帮你的忙。”他边说边用动作暗示,可以从一处较为低矮的围墙逃出去,而且表示很有把握。

“既然这样,你门己为什么不逃出去?”老林又反问。

“我被判了一年,已经关了十一个月,很快就可以出去。”

“那你为什么不早逃出去?”老林对这个小偷很感兴趣,轻问地问。

“郑先生,你不晓得,我没有家,爸妈早就死了,逃出去反正没有饭吃,还是在这里痛快。再说,逃得不干净,被抓回来,那皮肉可要疼呢!”这个小偷说到这里鼻子有点酸起来,语调也低沉了。

“是啊!我就是怕打,那真吃不消,还是不要逃好。”老林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倒想一下子就回到战斗的岗位上。

“对你来说,可没有那么便宜;郑先生,你如果逃了被抓回来,起码要挨这个……”这个小偷用巴掌比拟大刀,用力地在自己脖子上一砍,便哈哈大笑起来。老林也笑了。

由于国民党政府监狱的严重克扣,坐牢的人都没有办法吃饱饭。吴本德的妹妹就住在福鼎县城里,每天都送牢饭给吴本德。老吴叫他妹妹多送些饭菜来,分给老林吃。狱中难友,同舟共济,友谊更加深了。

老林进监狱后,开头几天;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正式提审过。可是以后几天却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迹象。看守长经过老林的牢笼前,常常有意地放慢了脚步,听一听、看一看牢笼中的情况,特别要瞅一瞅老林,看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当牢笼里的人注意看守长时,这家伙就加快脚步走开了。尤其是夜里,牢笼旁边不时有黑影闪过,鬼鬼祟祟的,老林意识到有人在窥探他的言谈行动,便对吴本德说:

“老吴,这两天监狱里有人特意在监视我,不知道搞的什么鬼名堂。”

“是啊,躲躲闪闪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你郑阿显这个茶行伙计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老吴关切地说。

“看来还不是,如果暴霹了,肯定早已提审,这些人不可能心怀好意的。”

“这个不是,还有别的可能吗?”

“林永中跟我见过面了,他们儿个人最近积极在外面活动,想方设法要把我这个陈应元茶行的伙计保释出狱。看来,狡猾的反动派不肯轻易相信,还要对我作一番甄别工作。嘿嘿……”老林冷笑了。

“这种分析是合情合理的,那我们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明天就将计就计,真真假假地摆一个迷魂阵,好不好?”老吴在老林耳旁又咕噜了一阵子,接着说,“阿显呀,你这个茶行伙计对茶经可有研究罗!”

老林连连点头:“这是个好办法。老吴呀,我过去长期在山区,红茶、绿茶都亲手做过,也懂得茶叶的一些知识,就让你来考试甄别吧!”

第二天早晨,吴本德的妹妹送饭来时,吴本德就叫她带来一些茶叶、瓜子、饼干,还要几包好香烟。

中午时候,茶点香烟都送来了。老吴请郑阿显一起坐下来喝茶闲谈。真凑巧,看守长正经过前面,老吴坐牢的时间长,跟他较熟,就塞给他几包香烟和一大把茶点,看守长一点也不客气,边吃瓜子边得意地走开了。吴本德和郑阿显两人也就品起茶来。

送来的茶叶是云南大叶茶,已经放了多年,很陈旧了。老吴故意把它叫做白琳红茶,请郑阿显品品味道。老吴泡了两大碗,指着一碗客气地说:

“阿显先生,你这个茶行伙计,请你喝碗白琳红茶吧!”

老林暗中自喜,老吴真的在考我了。他端起碗来瞅一瞅,闻一闻,茶色跟白琳红茶一样,闻不到什么香味,已经很陈了,但叶片不一样。老林也就不大客气地说:

“吴先生,你可能搞错了,这是滇红,土话叫云南大叶茶。看,这些叶片都不完整,是大叶片制成的。白琳地方,我一年去几趟,那里的红茶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老吴看到老林考得成功,心里很高兴,呷了一口茶,说:

“我反正不懂茶叶,连红茶的名称也叫不出来。”

看守长并没有走远,这时已转了回来,躲在隔壁间偷偷地听着。老林和老吴估计他会来偷听,为了以假冒真,根本不理睬他,两人管自己边喝茶边谈起“茶经”来了。

老林从红茶说开去,从它的主要品种滇红、宁红、祁门红茶、白琳功夫以及平阳南北港的红茶,谈到绿茶的毛峰、龙井、大方、碧螺春、沱茶,再谈到用茉莉、玫瑰、桂花等花香熏过的各种花茶。而且老林还讲得出各种茶叶的产地、特性、风味。他两人又从红茶的如何发酵制作谈到绿茶的不经过发酵焙制,从半发酵制作的乌龙茶,像福建武夷山著名的“铁观音”等,谈到片片茶芯精心采摘晒制的贵重的“银针白毫”。接下去,从茶叶的采摘季节、制作技术谈到茶叶的规格、价钱,又从茶叶的储存、调运,谈到国内外市场的销路。从各地老百姓喝茶的习惯,谈到茶叶的成分和饮茶的好处;又从茶叶的香、色、味、型谈到高血压或容易失眠的人对茶叶的禁忌。老林还能有声有色地讲出制作旗枪茶的一整套操作技术。老林与老吴边谈边品茶,说得头头是道,对答如流。两人一连喝了三大碗茶,谈了两个钟头。

看守长在隔壁细心地听着听着,不时还往壁缝里瞅一瞅。看出这个郑阿显确实是茶叶的行家,不禁在肚子里骂道:

“他妈的,怀疑他是政治犯,叫我盯住他,真是神经过敏!”

福鼎县委为了营救林辉山同志,特地借来一百多银元,作为活动经费,由林永中、谢秉培两同志在县城以陈应元茶行的名义进行活动。离县城很近的山前地方,有个保长,名叫王乃昆,是革命的同情者,也参与了这件事,到处张罗。俗话说:“县府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有了钱,就可以走得进去,也可以把老林保释出来。钱该花在谁的身上,林永中、谢秉培等同志又作了一番考虑。考虑结果,所谓“死官活吏”,钱首先应花在吏的身上,再通过吏花到官的身上,那些贪官污吏见了钱就垂涎三尺,事情也就好办了。

于是,他们就以陈应元茶行的名义,在福鼎县城请客送礼,打通县政府有关科室,特别是那个经管老林同志案情的审判官。开始这家伙舌根很硬,说:“不论是陈应元茶行的什么人,都不好保释。”后来请他的客,送他一笔钱,他的舌根也就软下来了,自信地说:“一切事情可以包在我的身上,叫林永中通知陈应元茶行的老板陈致富亲自来保好了。”

事情办得颇顺利,林永中、谢秉培同志随时将情况报告陈辉同志和福鼎县委并转告浙南特委,迅速选择一位同志冒充陈致富来福鼎办理保释手续。

在派什么人去冒充陈应元茶行老板陈致富这一关键问题上,领导和同志们花了不少精力。大家研究认为,派去的人一要勇敢机智,有一定的口才;二要懂得“茶经”,三要年龄适中,像个老板样子。

陈辉同志考虑再三,决定由自己亲自去。开始同志们认为他身负重任,劝说他不要去,经过陈辉同志一再解释,大家才同意了。有位同志风趣地说:“老陈年纪虽不大,满脸长胡子,打扮起米,倒真象一个茶行老板!”就这样,陈辉同志从茶行的人事关系到结算帐目的内容,从言谈风度到衣着穿戴都作了充分的准备。同时对一起去的人也作了周密的筹划。作为郑阿显的表兄的谢秉培同志,已经露面了,应该去。一直在县府牵线张罗的林永中同志应该去。另外还选择革命的同情者,当保长的王乃昆一起去,在外围活动。大家做好了准备,打算进城。

五月十七日晚上,看守长透露,郑阿显不是政治犯,将有担保出狱的可能。同笼的难友听到这个消息,既为老林高兴,又为与老林分别而惋惜。老林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你们放心,我如果出狱,一定想尽办法,把你们保出去,你们等着吧。”老林还悄悄地对吴本德和阿康说;“外面形势很好,如果实在保不出去,还有个机会,就是敌人要把监狱里的年轻力壮的人拉去当兵,自己可以贪污一笔壮丁费。你们可以利用出去当兵的机会,把枪拖出来,到平阳北港凤林村找我们去,党欢迎你们!”

五月十八日上午,林永中、谢秉培两同志陪着陈辉同志进城去见那个“活吏”审判官。陈辉同志穿着一件借来的哗叽便装和一件有直条纹的西装裤,还特地借来一把铁柄的布雨伞。拿这种雨伞,在当时这里说来,是有较高地位和身价的人。审判官在县政府的一个小会客室里接见他们。这个人很瘦,头有点秃,一副很深的近视眼镜架在鼻梁上,好象把整个脸颊都遮住了,活象一个乌烟鬼。

“这位是陈应元茶行的老板陈致富先生,刚从平阳北港赶来的。”林永中同志替陈辉同志作了介绍。

“这位,是郑阿显的表弟,是岭头联保主任谢秉培,你可能认识吧?”林永中同志又给谢秉培同志作介绍。

“好像见过面,一时想不起来。”审判官摆起架子说话。

“这位就是审判官先生,对郑阿显的事情很关照!”

“久仰,久仰。”陈辉同志也学起官场那一套,“这次我的伙计郑阿显到白琳去结算茶叶帐,在贵县途中碰到弟兄们,可能是他态度不好,引起误会,被你们扣着。幸好审判官先生出面说情,县长才同意我们具结保释。”

审判官深深地望了陈辉同志一眼,停顿一下,说:“公文我已写好呈报给县长了,不过他还没有批下来。”

他三人不禁大吃一惊,为什么已经批下来了,又说还没有批呢?陈辉同志很快意识到,这个“活吏”活头活脑。还想从中捞一把。

“县长总管全县大事,忙得很。反正都是你张罗,审判官先生,太麻烦你啦。我是从远地来的,没有车船,所以没有带什么礼品,给点小意思,审判官先生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好了。”陈辉同志给老谢使了个眼色,老谢从袋子摸出几十块白花花的银元,敲得铮铮响地当面给了审判官。

“何必这样客气,我听林永中先生说,我们都是相熟人。他说郑阿显是贵行的伙计,我也就相信无疑了,也就迅速拟好公文呈报县长批示。”审判官得了这些银元,感到满足了,他又说:“昨天一天,县长忙于公事,整天开会,没有批。昨天晚上不知道有没有批,我去看一看。”审判官边说边往外面走了。

“好,又麻烦你了。”陈辉同志又应付一句。大家相视而笑了。

大约抽一支香烟工夫,审判官又回来了,笑吟吟地说:“县长办事真认真,今天一早才批示,同意保释。来,现在就可以办手续。”

陈辉同志从衣兜里拿出预先写好的、盖着“陈应元茶行”图章的保结书,由林永中同志交给审判官。

“我们茶行里最近很忙,匆匆忙忙地写了一份保结书,不知道行不行?”

审判官头尾瞅了一下,其实并没有看清写的是什么内容,就说:“行,行,字写得不错嘛!”他又对陈辉同志说,“陈致富先生还没有盖上私章。”

“哟,真不凑巧,我忘记带来,怎么办好?”陈辉同志知道一时疏忽,忘记带私章,心里十分焦急;可不能再耽搁时间!

“要不要马上去刻一颗?”老谢说。

“算了,简便一些,就请陈先生画个押吧!”

陈辉同志听审判官说要他画押,心中更加紧张起来。心想:平常不识字的人卖什么田地、房屋,只是在契约后面自己的名字下面画个蛋蛋,再拦腰画一根杠杠,然后在杠杠的右上首点上一点就行了。我是大茶行的老板,是有地位的人,如果也画这个押,恐怕不合老板身份,岂不是会让我暴露。不画这个押,又该画什么?我又没有这方面的见识。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说:“审判官先生,我从来没有画过押,我没有卖过田地,卖过房屋,卖过老婆,我从来不会画押!”

审判官以为老陈不愿意画押是有禁忌,怕倒了运气,就开起玩笑来了:“陈先生,这不过是个意思,不会怎么样的,你做茶叶生意不会蚀本的,放心吧!”

林永中同志开始很急,后来看出陈辉同志的表情,他也就用解释的语气说:“画押也可以写个忠字,就是精忠报国’的‘忠’。画那个蛋蛋,陈先生可能不习惯,也不利市。”

“画押倒不在乎,有了陈应元茶行的图章还怕什么?平时领三千五千白银也是用这颗图章的。”陈辉同志特地唱了高凋,然后在保结书后面陈致富的名字下面写了一个“忠”字。

审判官满意地说:“好了,好了,手续完备了,陈先生,现在可以把郑阿显带回去。”

“幸亏审判官帮忙。以后如有机会请到北港敝行玩玩。”陈辉同志告辞了。林永中、谢秉培同志也跟着讲了几句客气话出来了。老陈和老谢在大厅里等着,林永中同志先走出大门。

审判官立即通知监狱,让郑阿显回家。这时,老林正与难友们闲谈。狱卒突然在门口喊着:“郑阿显出来,随带自已的东西。”难友们听了大吃一惊,老林却神态自若地理好东西,跟难友们一一告别,临行前,还深情地望了望吴本德、阿康和那个小偷,就到大厅来了。

林辉山同志跟陈辉、谢秉培同志打了招呼以后,轻蔑地瞟了县堂一眼,就到大门外了。林永中同志已在大门边等着,王乃昆也来了。他们儿个人一起绕过后街到一位赤色群众家里,喝一杯茶,抽一支烟,吃几颗葡萄,互相交淡着这次营救的经过,然后亲密地握手告别。“陈应元茶行的伙计”——林辉山同志满怀喜悦的心情,戴着满天星星,赶回平阳北港特委机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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