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阿哥打草鞋

阿哥退休回了故乡，不大的旅行袋如取之不尽的神奇宝囊，掏出了一件件礼品分给我的儿孙辈们，旅行袋里最后留下来的竟是用几层布包着的一双草鞋。他深情地把草鞋交给我，双手在微微地抖动：“阿弟，你还认识它吗？”

怎么会不认识呢！那双用糯稻草打的草鞋是我小时候的拙作，想不到阿哥生活在繁华的大城市里竟然将它们保存了近四十个春秋。

那是1958年，阿哥作为精兵强将，从北仑山边的小高炉“钢铁部队”调到了“步兵师”，参加新路水库的建库战役。没有伸着长臂的挖泥机，没有自动起降的翻斗车，也没有突突作响的拖拉机，成千上万的民众硬是脚穿草鞋，用一根扁担两个肩膀，挑着一土箕一土箕的泥石要把水库大坝垒起来。“练出铁脚板，挑平五岭山，蓄水一千万（方），旱涝夺高产”。勇敢的人们干劲冲天。

在那“三化”（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的年代，阿哥是不回家的。每逢星期天，妈总是要我带上炒米粉、腌咸菜什么的去看望阿哥——他可是刚放下书包不久就“南征北战”的嫩生骨头呦！每当我看到阿哥磨起血泡的双脚就会心疼得眼红鼻子酸。阿哥说，发下来的草鞋到下午就磨穿了底，只得光着脚板走。“我们是铁脚板，越磨越亮的。”阿哥见我掉起了眼泪，故意说趣话。“阿哥，我要为你打草鞋，打得厚厚的，实实的，挑一天担也穿不破。”十二岁的我，出于一时的冲动，信口夸下了“海口”。

一连几个晚上，我一头钻进了木匠阿太的家，目不转睛地看她打草鞋。阿太似乎看出了我想偷学她手艺的花样经，颇感自豪地自言自语：“不要小看这草鞋呦！当年三五支队就是穿着草鞋打天下的，神行太保戴宗穿着草鞋能日行八百夜行一千呢！”阿太是远近闻名的打草鞋的好手，她打的草鞋既结实耐磨，又柔软不扎脚。自己家穿不完拿到街上去卖，还挂到凉亭里，施舍那些连草鞋也买不起的穷人。阿太说：“赤脚人苦呵！‘草鞋磨断筋，只赚米一升’，现在种地人还靠穿草鞋用力气。”“你可要好好读书呦，不要再做穿草鞋的‘红脚梗’了。”她又唠叨起那句老话。当我坚持要向她学打草鞋时，她却不反对，边打草鞋边念起了草鞋经：“一只草鞋八只钮，四根草筋里面抽，一层一紧莫松手，上山下地脚勿溜。”

星期六的晚上，我胸有成竹地向阿太借来了“草鞋婆”（打草鞋的架子），凭着向阿太学来的动作，用糯稻草照样画葫芦的竟然打出了一双不是很像样的草鞋，第二天一早就兴冲冲地奔向水库。

工地上，红旗迎风招展，高音喇叭播送着鼓劲的快板，大坝上传来了激动人心的打夯歌，蚂蚁似的人群在忙碌着。我看着无数双迈动的脚，竟没有一个不穿草鞋的。阿哥喜形于色地穿上了我打的草鞋，马不停蹄地又融进了挑泥的人海，我觉得他的脚步像神行太保拜上了神符，注入了无穷的力量而特别轻快。

就这样，我每天放学后都要为阿哥打一双草鞋，一直坚持到他迈上了新的工作岗位。

如今，早已入土的木匠阿太当然不知道现在的“赤脚人”早已不穿草鞋了，我们的儿女们连皮鞋也要挑高档的，可我阿哥还保存着当年我打的一双草鞋，我也珍藏着木匠阿太送给我的那只“草鞋婆”。我捧着阿哥珍藏了四十年的草鞋对阿哥说：“明天我陪你去看看新路水库，那可是穿草鞋建成的呦！蓄水1100万立方米，北仑的大工程都‘吃’着水库的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