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歌声

在母亲节来临之际，我的耳畔常萦绕着母亲的歌声。悠深绵婉的歌声，使我缅怀有母亲的歌声伴着长大的那些难忘的岁月。

小时候，母亲把我抱到风琴旁的椅子上。她自弹自唱，唱起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黄水奔腾的东方，黄河水流长……”“红日升起在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等抗战歌曲，并给我们讲抗击日寇的一个个故事，使我们从小就知晓中华民族历史上这一段可歌可泣的八年抗战史。

母亲虽是轻声吟唱，但嗓音圆润婉转，带有磁性。她又唱得似诉似泣、声情并茂，颇有震撼力。当我们长大学会唱这些歌曲时，却怎么也唱不出母亲那般的韵味和沧桑感。

母亲出生于镇海的一个书香之家，原在上海读书。因日寇入侵，又因曾外祖母独居需有人陪伴，她就来到了大碶镇上曾外祖母的被称为“天宝堂”的深深庭院中，并担任了当时“时敏小学”的代课小先生，有幸认识和结交了几个隐避在“时敏小学”任先生的中共地下党员。抗日宣传、上街游行、抵制日货等地下党组织的几个大型群众活动，她都参加了，而且一马当先，不甘落后。她穿着一套家织的粗布黑短袄本白长裙，常上台独唱抗战歌曲，受到学校师生和广大民众的欢迎。地下党员要撤走了，也想把她带出去参加革命工作。她因不忍离开曾外祖母，还是忍痛留了下来。我们上学后，学校常请来老革命，戴着大红花，在台上作报告，回家来就对母亲说：当初要是妈妈也出去参加革命，也能上台给我们作报告了，那该多光荣啊！

母亲淡淡一笑，她说，把从前的经历讲给我们听，是要我们知道，一个人从小就要爱国家，当国难当头民族存亡之时，每一个热血青年都应投身到救国运动中去。人生中，只要参与付出过，就够了。总需要有许多许多的人在台下做闷声不响的事。小孩子不要眼热表面风光的东西。

母亲为了更好地养育我这个残疾女儿，辞去了大城市很舒适的工作，回乡下老家做了普通的家庭妇女。她性情温柔内向，但对我们的教育却很严格。但总会有她优美的歌声伴随着她的训诲出现。我们稍大，她教我们唱《社会主义好》《我们走在大路上》《歌唱祖国》等歌曲。因为繁重的家务活，她纤秀的手指已变得粗壮，也没时间弹琴了，只是偶尔会叩着手指，很有韵律地轻轻吟唱。可惜母亲的一生，除了她自己说的年轻时在台上唱过抗战歌曲，这么好的歌唱天赋，这么动听的歌喉，只有我们几个孩子，至多隔壁的几个邻居听到过，欣赏赞扬她。但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却从未离开母亲的歌声。

母亲做了几十年的居委会小组长。这官衔，连芝麻绿豆般大的官都挨不上，但她人前人后尽心尽力地做。她总是话语不多，面带微笑，婉眉柔目，走东家奔西家。大风雪之夜，因大雪压塌了一户人家的草棚，重残的夫妻及其儿女七人，无处安身，她把他们接纳在家留宿，拿出自己舍不得盖的待客大棉被给他们铺盖。过后又卖掉了一枚戒指，筹钱帮助他们盖起了一间瓦片小屋。

有一次，我们放学回家，直到天黑，还不见母亲身影。天又下起了大暴雨，又惊又怕中，我们都急得哭了。终于母亲回来了，一身的泥巴。我们都埋怨她去哪了也不跟我们说一下。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她一个人在削路边草，见河边有一块大石板断裂塌陷，恐天黑了有人不小心掉进河里，就搬来许多小石块垫在下面，又把大石板平整地拼齐放上去，手还弄出了血。母亲一边做饭，一边又唱起了《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我们在学校刚学会，母亲这么快就会唱了！我们破涕为笑，一起和着唱起来。嘹亮欢快的歌声回荡在简陋的小厨房。吃晚饭时，母亲就教导我们要像雷锋那样，多做好事，给人方便。

那一年，我因脚疾在上海做康复手术，正巧空政文工团来上海演出歌剧《江姐》，歌曲《红梅赞》响彻上海的大街小巷。我在医院动了手术，痛得直哭。母亲来看我，劝我要坚强，并拿出她抄录的《江姐》插曲歌词教我唱，有《红梅赞》《绣红旗》《到明天》等。母亲一唱歌，我便忘记了疼痛，跟着认真地学唱，同病房的人也都参与进来。幸亏有母亲教我唱《江姐》的插曲，我才坚强地挺过了手术中的疼痛和艰难，能够站立着走路了。

在母亲歌声的熏陶中，我们姐弟几个都有坚强、乐观、开朗的性格，并都有唱歌演奏的爱好。

改革开放之初，母亲已年老，但当她听到多年不曾听过的老歌被重新播放时，她兴奋地找出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老歌本，跟着唱起来。而且，她是尽情地大声地唱，歌声略显苍老疲惫，但依然是感情充沛，韵律准确，富有感染力。

我们幼小时，母亲常给我们唱《童年的小摇车》：“它摇着日月，摇着星宿，它摇着妈妈无字的歌……”现在，母亲已安睡在世界的另一端，但她的歌声依然在缭绕回旋——那是母亲智慧的结晶，那是母亲养育我们的浩然恩情！

忘不了啊，母亲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