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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旧时光里的门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当时我伫立在寒风肆虐的门外,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伤。豆村老家的那几个门虽然又矮又旧,却见证了我们许家几代人的命运。然而,似乎一眨眼工夫,门和人都老了。在安土重迁的乡村,一个门承载着呵护一家几代人的使命。门送走了一代人,又迎来了一代人,该进的进,该出的出,洗牌似的。现在,那个卸掉门板的门洞还虚待在那里,像一只空洞失神的眼睛。

文_许俊文

我曾经出入过许多有形或无形之门,然而时至今日,记忆的影像里唯有豆村老家的门最亲切。

情感这东西,念旧。燕子觅旧巢,游子怀故土,因为旧有旧的好——熟稔、温暖、安妥。譬如我家那两栋连山的老屋,虽然已经旧得不成样子了,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倒掉,但我每隔些时日,总要千里迢迢地跑回去看看。其实也就是看看,不看心里发虚。说是我看老屋,也不定老屋也想看我呢。

我家的老屋有五个门,前门和后门是杜梨木做的,风雨数十年,手指一叩依然当当响;其他三个门,分别是椿木、楝木和槐木的。这些门在我降生于豆村之前,就已经嵌在红土墙上了。如今,老屋的几茬主人死的死、走的走,而门却依旧规规矩矩地立在那里,虽然每扇关闭的门上都缀着一把锈锁,但那已成了摆设。去年我回故乡时,住在镇上的老母亲交给我一串钥匙,可我连一把门锁都未能打开。当时我伫立在寒风肆虐的门外,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伤。陪同的儿子说我越来越恋旧了,我瞪了他一眼,心想,假如一个人没有一点恋旧情结,是挺可怕的。

四年前,我陪84岁的父母在豆村的老屋里过了最后一个春节。吃年夜饭前,父亲用因病致残的手,抖抖索索地铺纸研墨,为每扇门写了一副春联,此后的三个春节,尽管都是雨雪交加的坏天气,他还是固执地要我走上六七里泥泞的土路,回旧居贴门对儿。父亲说,一家之门,见生死,守贵贱,它什么都见过,该敬的一定得敬。

想来也是。一家人在同一个屋里过日子,每天开门、关门,门目睹了一切,即便家中最隐秘的事儿,都瞒不了它。你千万别以为“门”这个字中间是虚空的,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一点儿敬畏都没有。其实,在这个世界上,门是最玄虚的器物,比如有些门你即使一叩再叩,它也不会为你打开,哪怕是一道窄缝;有些门仿如一个黑洞,当你想方设法进去之后,可能就永远出不来了;还有一些门,进去之后从里面走出来时,你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你了。门的这些隐秘的功能,常常会被我们忽略,因而每每铸成大错;而当你幡然悔悟时,为时已晚。

乡土里生,乡土里长,我对低贱的柴扉情有独钟,因为它们与我的身份般配。有道是“侯门深似海”,那森严气派、富丽堂皇的高墙阔门背后究竟藏了些什么,不是我辈能够弄清楚的。反之,农家的蓬门小户,虽然低矮、逼仄,但进出自由,也便当。

豆村老家的那几个门虽然又矮又旧,却见证了我们许家几代人的命运。祖母曾经跟我说过,她当年嫁到豆村时,我家的门都是祖父新打的,油光水滑,能照见人影儿。然而,似乎一眨眼工夫,门和人都老了。祖母17岁顶着红盖头走进豆村,78岁时被一口杉木棺材抬出家门,从此再没有回来。不过,她为我们许家留下了一根延续血脉的香火,以至于我们许家的门才没有过早地彻底关闭。豆村的怀让就没有这份运气了,他先后讨了三房老婆,生下七个都是女儿,老人弥留之际,泪水涟涟地指着门对我祖母说:“我这一走,以后灵魂再想进这个家看看,连个给我开门的人都没有了。”怀让老汉走后,他家的门就被上了锁,几年后屋倒门毁,原先一个热腾腾的家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本来就小得可怜的豆村,从此显得更小了。

在安土重迁的乡村,一个门承载着呵护一家几代人的使命。门送走了一代人,又迎来了一代人,该进的进,该出的出,洗牌似的。但也有一些门,前天还有人开启,昨天就关闭了。那最后一个关门的人,肯定是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的。这是一个悲剧,没有人能够阻止它的上演。那被关闭的门呢,当它的主人消失之后,便很快地显出败相来,春天掉了一块板,秋天门框又朽烂了,这样的门甚至连燕子都懒得光顾。

门的确是个神器,它静观人生轮番登场,此进彼出,迎来送往。新门在开关之时,还会“吱”地叫一声;老屋旧门仿佛阅尽了沧桑世事,你开了就开了,关了就关了,它一副漠然的表情。其实哪是这么回事呢?旧门如旧臣,它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一门之内灶火旺不旺,婆媳和不和,家风正不正,它都一一看在眼里。门不像来来去去的庄稼,一茬庄稼陪伴我们走过一段路程就告别了,一只忠实的狗跟随主人也长不过五六年光景,唯有门能够见证一个生命从诞生、学舌、走路、求学、长大成婚、生儿育女,然后慢慢老去的全部过程。

我祖父是个迷信力气的粗人,一辈子靠蛮力吃饭,70岁时他还能单手掀翻一只碾麦的石磙。然而在一个清晨,当他刚刚把门打开,没走几步就倒下了。门在背后看得清清楚楚。从此,祖父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五年,他白天总是侧面朝门而卧,直到黑夜收走了最后几缕微弱的天光,他才艰难地转身而睡。一个人在病榻上困得太久,再坚强的意志也会像钉子一样锈蚀。因而祖父常常感叹,仅仅隔着一道门,自己就成了一个废人了。是的,当祖父终于如愿地走出那道门时,他已经失去了再次跨进家门的机会了。

小妹的命运则不同。年方豆蔻的她,理应进出许多的门,起码得走进属于自己的爱情与婚姻之门,做一回真正的女人。不承想,她竟在一个夏夜突然昏厥,当我手忙脚乱地卸下一块旧门板,和父亲抬着她跌跌撞撞地朝着十几里外的医院拼命奔跑时,她便在那块门板上永远闭上了美丽的眼睛。后来,那块旧门板就成了我小妹的冥床。现在,那个卸掉门板的门洞还虚待在那里,像一只空洞失神的眼睛。父亲几次欲做一个新门给换上,都被我母亲阻止了。我想这样也好,一个如花生命的早逝,有一扇门会替我们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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