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亚君
母亲生气了。
原因是我在饭桌上说她做的饭不好吃。我一边吃着一边挑骨头捡刺地数落母亲：“我假期回来也不能吃点丰盛的饭。你看看舅妈做的饭多好吃。”我在说的时候还和父亲对视一下。父母都很宠我，我看到父亲笑着附和我，但始终没有注意母亲脸上微妙的变化。
正当我越说越起劲的时候，母亲放下碗筷一脸不快地走了。我撇撇嘴看看父亲：“生气了吗？”父亲带着宠意瞪我：“你睡到12点，你妈大早上就起来又是做家务，又是给你张罗吃的，你说这么多，她肯定伤心。”
我看见母亲到卫生间里去了，就走过去趴在门边说：“妈，我和你开玩笑呢。”母亲手里摆弄着洗衣机，不抬头冷冷地说：“你啥时候开学，开学了就赶紧回学校去吧。”我被母亲这么一说，顿觉不快，扭头回到餐桌前。不吃就不吃，多大点儿事情。我端起碗继续吃饭，父亲用眼神示意我火气不要太大。我立马回道：“我跟我妈都不能开个玩笑吗？那我进入社会还敢和谁乱开玩笑？”看吧，儿女对父母的要求总是很苛刻，稍被得罪就有了一肚子怨言。我明白这是一条不公平的“规则”，但是每次我都不由自主地“遵守”。
我心里和母亲赌着气，母亲也和我赌着气。气真是一种神奇的力量。比如母亲，一生气就做家务。我在餐桌前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她把沙发套和各个卧室的床单取下来，不一会儿洗衣机就轰鸣作响。这天母亲把家里里外外洗了个遍，而这些活是她计划之外的。
我们彼此不说话，不过这场仗我胜券在握，因为我知道她爱我。她有多爱我，我说不上，从小到大念过的教科书和听过的故事都告诉我，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他们说母亲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甚至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从来不怀疑，我觉得别的母亲能做到的我的母亲也能做到，甚至比她们做得还要好。当然，我也爱她。至于我有多爱她，我也没有办法做一个确切的衡量。但是，我也知道我爱自己要胜过爱她，比如现在。
现在母亲一边做家务一边很认真地跟我赌气。而我坐在电脑前，很投入地看着电视剧，早就忘记了和她的气，我甚至都不需要和她赌气。当妈的嘛，生生气就好了，她那么爱我，还能不和我说话？天下儿女与父母吵架，最后贴上来主动交谈的还不都是父母？不是吵不过，他们的身份决定他们永远是输家。
母亲一个人的气持续到晚上，我们一天没有说话。我抱着玩偶像往常一样安心地睡了。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我起身到客厅去找水喝。打开卧室门，看到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卫生间里的灯亮着，里面传来“飒飒飒”的声音。我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地上前推开卫生间的门，看到了母亲。母亲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双腿并着，上面支着我的一只鞋。她正用毛巾用力地擦着。原本松散地绑起来的，头发随着身体的一摇一晃一缕一缕地滑下来，垂到耳际，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
我想，明天早上穿的鞋又像新的一样。我一直觉得母亲的手有魔力。小时候我拧不动毛巾，母亲一双手接过去轻轻一拧，毛巾里就一滴水也没了。我穿得又脏又破的鞋，经过母亲的手，变得像新的一样，还发着光。可是刚才我看到母亲擦鞋的样子，分明很吃力。
我回到床上，辗转反侧，最后流下泪来。看我多么残忍呀，她多傻呀，白天赌气干活不是干给我看的吗？我都睡着了，一个人在厕所还干什么呀？我这么自私的人哪里值得她给我无穷无尽的爱。
我听到心里一个声音在说：因为她是母亲，她的爱注定无私，所以你就可以用她给你的爱肆意地伤害她；因为她是母亲，她的爱从来就不需要你用同等价值的什么东西去交换，所以她的行为从来不需要表演。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母亲。
窗外月正明，时光悄无声息地走过。快醒醒吧，女孩，即使你用你以后生命里所有的时光也未必还得了这已经欠下的债。
（原载《青岛科技大学报》第69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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