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杨杨
有那么五六年的时间，我就住在记忆里的那个老院子里。老院子很大很大，被土墙环绕，因为土墙历史久远，泥土被阳光抚摸得干松柔软。被土墙拥抱的院中有一棵枣树，在我的童年时光里烙下一个深邃而清晰的印象。
在我入住这所老宅子之前，土墙就静静地环绕着宽敞的宅院。土墙像一个沉默沧桑的老人，用晚年的最后一丝血气呵护着那几间破旧的老屋。院子的正中间，有一棵高耸挺拔的枣树。从踏进这个院子的第一刻起，枣树就像一个等候多时的主人用和蔼可亲的目光迎接我的到来。之所以到现在还对它念念不忘，是因为它实在是太高了。现在村子里的枣树都是又矮又胖且笨拙的枝杈随意伸展着，人们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沉甸甸的枣子，因为太平易近人，仿佛结出的果子就是为了给人们吃的，所以不免让人觉得它们太卑微了，像一个个好欺负的老实人。我家的那棵老枣树可不是这么容易让人接近的。它真的太高了，似乎是一个饱经风霜看淡人事的智者，故意努力地向上生长，长成了村子里最高的枣树。不知道它小时候是否也经常仰望天空，那么努力地想要呼吸自由的空气，想要突破大自然的限制，一直长啊长，把枝杈伸到月球上去才尽它意呢。
老枣树是有些年纪的，干裂的树皮像老人的皱纹，岁月浸透了它的身躯。风雨像顽皮的孩子似的，调皮地捶打着它的身躯。而我和弟弟总喜欢在盛夏的某个日子里，从苍老的枣树那儿索取为数不多的枣子。这一幕多像年少无知的小孩跪在爷爷、奶奶身前，抱着老人的腿哭着闹着要听故事。而爷爷、奶奶禁不住年幼的孙儿撒娇，只能从漫漫的时光中捡取一段有趣的小故事，满足小孙儿的好奇心。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孙儿渐渐长大，爷爷、奶奶也老了，讲不动了。老枣树也一样，总有一天结不出甘甜滋润的枣子了。到那时，曾围绕在它身边等待吃枣子的孩子，还会怀揣着一份小小的渴望陪在它身边吗？
老枣树最后的几年生命里，还在勤恳地从土壤里吸收养分，想要保持自己往日的尊严。无奈它实在太老了，结出的枣子零零散散地悬挂在枝头。在院子里，我度过了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对我而言这是有趣而快乐的。现在想想，对老枣树而言也许是一种伤害。
枣子生长的地方太高了，而我和弟弟都不会爬树，用竹竿也打不到，所以，年少无知的我们因为嘴馋，想尽了各种办法摘枣子。最后的办法太暴力和野蛮了，我们打算用投掷的办法把高高在上的枣子打下来，小石子、土块、木头疙瘩都成了我们获取果实的工具。我和弟弟甚至把自己想象成在野外生活的野人，努力地获取口粮。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幕：我们憋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把手头的东西扔向枝头，伴随着“砰砰”的声音，枣子纷纷落在地上。我们就像抢宝物一般捡取这来之不易的成果。伴随枣子掉下来的，还有残缺的树枝和叶子。因为我们的暴力掠夺，树叶都要被我们打光了，原本就稀疏的叶子更加惨不忍睹。现在想想，老枣树最后想要保留的美好形象竟被两个无知小儿破坏了，就像调皮捣蛋的孙儿爬到爷爷、奶奶的肩膀上偷拽老人的头发。如果老枣树当时有表情的话，是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呢，还是无奈地任由我们胡闹？
不知经过了多少年月，老枣树一直静静地守候在院子的正中央，看着院子里的人们忙碌着。当落日的余晖轻柔地笼罩老院子的时候，从灶台中袅袅升起的炊烟环绕在老枣树的周围。老枣树就像一位为儿孙们忙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掂着自己的烟锅子，蹲在这生活了一辈子的院子里抽旱烟，夹杂着草木味道的炊烟就像从老人嘴里吐出的烟圈。“老人”就这样安然地享受这难得的闲暇。
如今老枣树早已不在了，老院子也没有人居住了，但是院子不能闲着。院子里的空地上先是种满了杨树，后来又成了菜园，或在麦收的时候作为晒麦子的场地，或某个季节种上时令蔬菜——青的辣椒、红的柿子、绿油油的黄瓜、圆滚滚的冬瓜。老枣树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原谅我童年时的无知和调皮，也许它只会无奈地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吧。它现在一定是欣慰的，因为在它曾经生长过的土地上，无数的生命正在生根发芽，接替它享受雨露的滋润、阳光的抚慰。
（原载《青岛科技大学报》第66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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