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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先生的思想和为人

时间:2022-01-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凡是认识朱先生的,和朱先生同过事的,都承认朱先生对人处事是最认真的。从抗战末期,以至最近,朱先生在思想上的变化是非常显著的。一点也不错,温柔敦厚的朱先生竟说明了这样坚决的话。为人民争民主,这是今天的真理,这也就是朱先生近年来所写文字中的主要内容,也就是朱先生的中心思想。朱先生的作人态度是严肃认真的,朱先生的中心思想是健康进

朱自清先生的思想和为人 李广田

凡是认识朱先生的,和朱先生同过事的,都承认朱先生对人处事是最认真的。他大事认真,小事也认真,自己的私事认真,别人的公众的事他更认真。他有客必见,有信必回,开会上课绝不迟到早退。凡是公家的东西,他绝不许别人乱用,即便是一张信笺,一个信封,学校里在他家门前存了几车黄土,大概是为修筑或铺路用的,他的小女儿要取一点儿去玩,他说不许,因为那是公家的。闻一多先生遗著的编辑,自始至终,他交代得清清楚楚。他主持清华大学中文系,一切事情都井井有条,凡重要事件都开会讨论或分别征询意见,完全是民主作风。在一切日常事务和日常生活中,无处不见出他的认真精神。由于他一贯的认真精神,他就自然地认识真理,接近真理,拥抱真理。

从抗战末期,以至最近,朱先生在思想上的变化是非常显著的。虽然由于体弱多病,像他自己所说的,他不能像年轻人那样迅速的进步,他说愿意给他较多的时间,他可以慢慢地赶上去,然而事实上他比较青年人的道路走得更其踏实,因为他的变化既非一步跨过,也非趋趄不前,走三步退两步,而是虚心自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去的。他并没有参加过甚么暴风雨一样的行动,然而他对于这类行动总是全力支持的,最少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力量的,除了担心青年人有所牺牲外,他可以说并无什么顾虑。他也没有什么激昂慷慨的言论,然而就在他那些老老实实的演讲与文字中,真理已一再地发了光,而且将一直发光下去。

复员以来,朱先生出版了很多新书,如《新诗杂话》、《语文零拾》《诗言志办》、《标准与尺度》和《论雅俗共赏》等。其中固然有些旧作但新写的实在不少。他在《标准与尺度》的自序里说:

复员以来,事情忙了,心情也变了,我得多写些,写得快些,随便些,容易懂些。经过这一年来的训练,我的笔也许放开了些不久以前一位青年向我说,他觉得我的文章还是简省字句,不过不难懂。训练大概是有效验的。

就在这简直的说明里,我们也可以窥见朱先生的若干方面。他是谦虚的,他承认自己在受训练。他觉得有对大家说话责任,而且要多说、快说,说得新鲜,因为他热爱真理,他把握了真理,他愿意从各方面解释这些真理,发扬这些真理,凡是真心有话说的当然愿意说话,而因此他的笔自然也就放开了,凡是思想得到解放的,文字也就自然得到解放。不过这里也还藏着一个可哀的事实:朱先生以一身而负着一个很重的家累,职业上的薪俸不足以维持一家的温饱,为了升斗所需于是也就不得不快写,不得不多写了。但无论怎样多写、快写,却从不胡写乱写,因为他是认真的,因为他所写的是真理。他是作家,文学批评家,学者,然而他最近一两年来所发表的意见却不限于文学或纯学术方面,这只要翻翻《标准与尺度》和《论雅俗共赏》就可以知道。在《标准与尺度》中有一篇《论气节》,其中有一段说:

知识阶级开头凭着集团的力量勇猛直前,打倒种种传统,那时候是敢作敢为一股气。可是这个集团并不大,在中国尤其如此,力量底倒有限,而与民众打成一片又不容易,于是碰到集中的武力,甚至加上外来的压力,就抵挡不住。而一方面广大的民众要抬头吃饭,他们也没法满足这些饥饿的民众。他们于是失去了领导的地位,逗留在夹缝中间,渐渐感觉着不自由,闹了个“四大金刚悬空八只脚”。他们于是只能保守着自己,这也算是节吧;也真缓缓地落下地去,可是气不足,得等着瞧。可是这里是偏于中年一代。青年一代的知识分子却不如此,他们无视传统的“气节”,特别是那消极的“节”,替代的是“正义感”,接着“正义感”的是“行动”,其实“正义感”是合并了“气”和“节”,行动还是“气”。这是他们的新的做人的尺度。等到这个尺度变成为标准,知识大概是还要变质的吧?

在这里,朱先生不但阐明了知识阶级的地位之变迁,尤其可贵的,是指出并肯定了青年知识分子的新气节,新的做人尺度,这些话固然可以鼓励青年群,但他的话却不只是为了鼓励别人而说的,这里有他自己的实感,而且有他自己对于现阶段历史性质及现代人的时代任务之确认。而在同书的《论吃饭》中就提出了更明快的论点,他说:

可是法律不外乎人情,没饭吃要吃饭是人情,人情不是法律和官儿压得下的。没饭吃会饿死,严刑峻法大不了也是个死,这是一群人,群就是力量:谁怕谁!

“谁怕谁!”一点也不错,温柔敦厚的朱先生竟说明了这样坚决的话。他在《闻一多先生怎样走着中国文学的道路》(《闻一多全集·序》)中,曾引用闻先生自己的话说:“我只觉得自己是座没有爆发的火山,”其实朱先生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至于朱先生对于文学的意见,那就更其明快然而显明。

朱先生并不是历史家,然而近年来所写的文字中大都有一个史的观念,不论是谈语文的,谈文学思潮的,或是谈一般文化的,大半是先作一历史的演述,从简要的演述中,揭发出历史的真象,然后就自然地得出结论,指出方向,也就肯定了当前的任务。在《新诗杂话》第一篇《新诗的进步》中,他承认“从新诗运动开始,就有社会主义倾向的诗。”《语文零拾》中有篇《历史在战斗中》,他推崇杂文,说“时代的路向渐渐分明,集体的要求渐渐强大,现实的力量渐渐逼紧,于是杂文便成了春天的第一只燕子。”在《标准与尺度》中,有《文学的标准与尺度》一文,说“社会主义”是今天的尺度,“文学终于要配合上那新的‘民主’的尺度向前迈进的。”又说,“特权阶级垮台以后才见到广度。从前有所谓雅俗之分,现在也还有低级趣味就是从高度深度来比较的。可是现在渐渐强调广度,去配合着高度深度,普及同时也是提高,这才是新的‘民主’的尺度”。在《雅俗共赏》一书中有《论朗诵诗》一文,他说,“朗诵诗是群众的诗,是集体的诗。写作者虽然是个人,可是他的出发点是群众,他也是群众的代言人……朗诵诗要能表达出大家的憎恨、喜爱、需要和愿望……朗诵诗直接与现实生活接触,它是宣传的工具,战斗的武器,而宣传与战斗正是行动与工作……它活在行动里,在行动里完成。这也正是朗诵诗之所以为新诗中的新诗。”

以上所说,只说明一件事,就是:朱先生说话的立场乃是人民的立场,正如他在《论雅俗共赏》的序里所说的,而最急切的目的则为新的“民主”文化,新的“民主”文学。为人民争民主,这是今天的真理,这也就是朱先生近年来所写文字中的主要内容,也就是朱先生的中心思想。

朱先生的作人态度是严肃认真的,朱先生的中心思想是健康进步的,朱先生这样的学者正是今天所需要的,也是将来所需要的,然而,由于这个在转变中的时代所交给他的工作太辛苦,由于这个乱糟糟的国家所造成的穷困迫害他,由于穷困所造成的疾病折磨他,他竟然这样地离开了这个时代,离开了这个国家,离开了我们!

三十七年八月二十一日

载天津《大公报·星期文艺》1948年9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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