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吴祖光

追思吴祖光

4月9日，郁风打长途电话传来噩耗：祖光这天用过早餐心脏病猝发离开了人世！她还说，小丁惊闻噩耗，来找苗子商量祖光的后事。新华社播发的《著名剧作家吴祖光逝世》的电讯迅速传遍海内外，国家通讯社对一位剧作家进行这么高规格的报道并不多见，足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也让苗子、丁聪宽心。

祖光青少年时代就有神童的美誉。南京国立戏剧专科学校校长余上沅慧眼识英才，任命19岁的祖光当秘书、讲师；一年后，抗战爆发，祖光在西去流亡道上，接到父亲寄来的东北义勇军青年领袖苗可秀英勇抗战战死沙场的材料，他激动不已，创作剧本《凤凰城》，这是祖光第一部剧作，在抗战前线，在大后方演出，引起强烈反响。《凤凰城》共分四幕，曾由曹禺、黄佐临、丹尼、阎哲吾四位大导演各排演一幕。

祖光创作的第二部剧本是歌颂文天祥的《正气歌》，不仅在大后方演出，他还特地寄到沦为孤岛的上海供从事戏剧工作的李健吾演出，发扬孤岛观众爱国情操。结果演出大半年，剧中主要人物文天祥，由石挥、张伐、白沉轮流担任。

1943年，祖光创作的《风雪夜归人》在重庆上演，剧情描绘在北方古城舞台上伶人沉浮荣辱的命运，后被国民党下令禁演，当时正值国共合作抗日时期，引起在重庆的周恩来副主席关注，由重庆出版的《新华日报》发表整版文章以示支持。周公还把剧本带到延安，让“鲁艺”同志讨论。建国后，日理万机的周总理邀请祖光、凤霞到中南海作客，他唯一的意见是对剧本结尾剧中人玉春的处理，提供祖光参考。这一无微不至的关怀，使祖光深受感动。

祖光生于北京，自称是“土包子”，虽然读过莎士比亚、莫里哀作品，但影响不大。真正受到影响的还是中国传统戏，尤其是京戏的启蒙作用。上中学时，为了看京戏，每天下午逃学，瞒着父母背着书包到前门外广和楼看戏，北京老牌科班“富连成”，梅兰芳、周信芳幼年都在这科班学过戏。富连成有喜、连、富、盛、世、元、韵七个辈份的科班，不少名角从这里脱颖而出，如喜字辈的侯喜瑞，富字辈的谭富英，连字辈的马连良、于连泉（小翠花），盛字辈的叶盛兰等代表性角色。各科人才辈出，难以尽述。祖光和众多名角均缔结友谊。他读中学时还和富连成科班的刘盛连交上好朋友，虽然刘盛连终其一生默默无闻，他不以贵贱论交情，在怀旧文章中记上一笔。祖光对京戏的爱好一往情深，他认为这个剧种的特点在于融汇多种艺术于一炉，不仅在国内，在世界剧坛上也是首屈一指的。

1954年，梅兰芳、周信芳舞台生活40年纪念盛会在京召开，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剧协主办单位邀请祖光任导演，拍摄了电影纪录片。1956年，他又为程派奠基人程砚秋改编、导演京剧《荒山泪》并拍摄影片。令人遗憾的是，1957年反“右派”风暴席卷全国，祖光也未幸免。在批判大会上，有人发言指出他二月间在《文汇报》副刊上发表的《将军失手掉了枪》，是恶毒攻击京剧界新生力量。这篇文章是说戏曲学校青年长靠武生在开打的时候，手里的长枪两次落地，老科班学生们演出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祖光写了大量京戏剧本，导演了很多京戏，这篇千字文发表在“反右”前夕，运动一来，自然罪上加罪了。

“反右”运动对祖光的磨难，使他开阔了眼界，重新审视人生。他过去视野中的庞然大物一经阳光照射，就像雪人溶化入地，与污泥浊水浑然一体。他改正后荣任全国政协委员，在小组会上发言毫无顾忌，新凤霞也是政协委员，看到祖光口没遮拦，生怕惹祸，为他提心吊胆。祖光心口如一、不和稀泥的品格传到社会上，倒引起不少人的敬重。

我改正后，在上海编《文汇月刊》，得到他的支持帮助。找他写稿的报刊很多，他忙不过来，有一次来信说：“好在有凤霞能替我抵挡一阵。”我退休后，经常和他通电话保持联系。五年前凤霞仙逝对他打击很大，大约一二年前，我和他通电话时发现他说话口齿不清楚，无法继续谈下去，为此只得致电苗子、郁风查询。他们是交往六七十年的老朋友，又同在北京，他们说有一次请祖光吃饭，他在家人簇拥下坐着轮椅来，已不能举箸用餐，全凭喂着吃，教人听了心酸。一代才人逝世是文化界一大损失，但从宽设想，对他也是解脱！

2003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