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江东（代序）

何谓江东（代序）

◆陈云其

甬江，无疑是余姚江和奉化江的汇流或延伸。水流自三江口始，气象顿时开阔，日月逐波，星光浮槎，让人胸襟裹风。

江东之地，旧时为鄞地东乡，沃野平畴，水网织锦。其间的枕河大宅和稻菽村庄，于地理旧影中平敷着一层柔和的波光；月白风清之夜，我们依稀能听到“田要买东乡，儿子要亲生”这样的俚语民谣。它所夹杂的乡土情感跨越了历史的河流，遍洒在所有耕读守望者的心里。

时间总是在水里流动，因为万物都在水里。

没有水，时间将失去意义。

江东，作为一个行政区域的命名，始于红旗招展的1951年。在宁波城市版图上，鄞地东乡的37.7平方公里被划分出来，这方土地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然而，我们对它的解读不可能羁绊于某一时刻；水始终在流动着，它那么执着地要告诉我们：何谓江东。

夕阳中那些缄默的建筑，在水流经我们身体的时候开始说话。它们说江东是中国海商之路的主要始发地，是身披霞衣的船王和水手们用力升起风帆之梦的地方。建于清道光年间的庆安、安澜两大会馆，支撑起百年商贾航运的繁荣。现在，仍然静静地注视着甬江，并倾听着内陆运河的长橹欸乃，倾听着外洋船舶的锚链之声。

而在更早的时间里，茶叶、丝绸和瓷器作用于我们的视线，把盛唐铺展成一条航路，让世界同此波涛。那香火依然的七塔寺林，以佛的名义追随着这条千年航路，告诉我们说：所有的抵达也是所有的起航。

踏波而行，勇立潮头，就是江东。

沧桑里的水痕，呈现的是文化血脉的流动。

何谓江东？水流经过张斌桥时会停下来，它将说出一个久已尘封的故事，让我们突然明白家族的代传在仁厚与孝悌之中，在读书与思想之中。于是，“一门三宰相，七十二进士”的桥畔史家，使这块水润的土地自南宋以来，让人仰望。史家把读书求知、仕途为民的济世理想，随着后塘河的流水，带到江东每一个柳荫的村舍。于是，九百年间，墨香充溢了这里所有的河浜池塘。

坐落在甬江东岸的庞大书城，用一种新千年的身姿，印证并传承着读书之乡的美誉。

上下近千年，时间不可能割裂，因为水在流动。它让我们触摸到历史深处的光耀，也触摸到深处的隐痛。

柔性的水一旦淬火，刚烈就会跳跃而出。

面对江东，我们需要把另一种仰望，定格在清顺治五年（1648）农历的六月初五。那一天是明朝铮臣钱肃乐泣血而死的祭日。

这位书生战士，领地方义军抗清三年，转战浙闽沿海；其忍辱负重、悲壮激越的最后人生，深刻地影响了这方水土的性格。“人生不改凌霜节，便洗云根见石心”，他用忠义和气节，做成了江东文化的骨头。凡有水流的地方，我们都能听到铮铮的响声。

潜龙巷里的钱肃乐故居仍在，只是过去的面貌因修缮而模糊。但清晰的是钱氏一门忠烈的背影，风尘难遮，时间不掩。

何谓江东？这问号里其实有潮涌的感叹。

1987年9月，一位叫李惠利的老人，从香港回到了他阔别了数十年的家乡宁波，这甬江东岸的故土，曾让他梦绕魂牵。他顶着“钟表大王”的财富桂冠，却勤俭一生，连一张纸都舍不得扔掉。他说钱是用来惠世惠人的，报效桑梓是他最大的愿望。于是，那绵长的乡愁变成了学校和医院，变成了一颗博大的爱心。

如今，李惠利中学和李惠利医院，在江东的核心地段，不断地发展着、完善着。真水无香，大爱无言；承接了这恩泽的江东，也把这无香和无言默默地播撒和镌刻在流水之上、云霞之间。

我们看到无数的志愿者，蔚然成一道道风景。

我们看到忙碌并快乐的义工，看到温存如春风的“代理妈妈”，看到募捐箱前的白发与童颜。看到爱与被爱故事中，那一张张流泪的笑脸。

这所有身边的感动，也告诉我们何谓江东。

润物无声的水，滋润着时间。

水里的太阳升起来，照在划船小区的一个角落。那老人每天坐在那里，他在空中摊开双手，感受着阳光在指缝间缓缓流动。他是一个盲者，他什么都看不见。这时候俞复玲走近了他，她说你是我们的父亲。老人点头，阳光让他的脸变得有点灿烂。老人说他有一个最后的愿望，想去听一听海。俞复玲也闭上眼睛，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惭愧。

“全国助残日”的那一天，这位被称为“小巷总理”的俞复玲，精心组织了社区的“盲人听海”活动。她搀扶着那老人，一起聆听了海潮海浪的声音，聆听了亿万朵浪花盛开的声音。

“做一个使人快乐的人”，这是俞复玲的座右铭。在她的努力和带动下，划船小区成了全国闻名的模范小区。

何谓江东？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江东是美食天地，是惊驾路、达升路排成长龙的摊桌。北纬30度充沛的雨水和阳光，带给我们丰盛的食物；而来自甬江外洋的海鲜，则形成了江东美食的特色。“鲜咸”二字，点化出百种口味千道菜肴，舌尖上的盛宴，让饕餮客们纷至沓来。

而此时的飞越时空，已座无虚席。

草根舞台的表演，传承着“石骨铁硬”语言中最软柔的部分，也伴随着霓虹闪烁的轻歌曼舞。

如同万花筒一般的生活，在流水的这边；被高楼托举，被长街延展，被小巷串连。其间传出来“民工锣鼓队”的沸腾鼓点，“民工子弟学校”的琅琅读书声，以及廉价保障房工地机械日夜不停的声音；于流水之间，让我们看到一种兼容和豁达的文化情怀。

在时间的脚步中，何谓江东？

我们俯下身来，倾听韵升集团“八音琴”风靡世界的美妙天籁；是科技让音乐飞逾了太平洋。我们和太阳一起抬头，看见东外滩那群意气风发的青年，他们走进创意的无限空间，用最鲜活的思想迸发火花，照亮梦想中的精彩人生。我们也和社区的老大妈一起，携手在广场舞蹈，于大汗淋漓之间，说出日常语境中的幸福。

何谓江东？

是国际会展中心带来的那道彩虹，是彩虹上的物流；是蓬勃兴起的服务业那彼此的礼尚温暖，是商贸交往中诚信的握手。抑或，依然是水，是水所静止或流动的时间形态，把我们的生活和生命带入到敬畏和感恩的细微事物之中。相对于所有的辉煌和伟大，我们说：我们就是江东；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何谓江东？

依然是清明的祭祀、中秋的望月。依然是马头墙滴落的雨点，邻里的相助。依然是卖席桥、泥堰池、牛郎漕，这些带水的已经退隐于繁华的地名，但是却会永久地提示我们关于亲情和血缘的话题。依然是一下子变成了城里人的曾经泥腿走街的农民，他们于惴惴不安中，打量自己陌生的生活，最终走进社区，用朴素淳厚诠释了“福明”这两字的邻里含义。

依然是“赵大有”的糕团、楼茂记的香干、孙翔云的龙凤戏袍和杨古城的竹根雕，这些文化非遗在传承过程中，让我们回到穿上虎头鞋的如花童年，并一路拾遗，把美好的岁月记忆刻在年轮之上。

是文化的思想、文化的品格、文化的情怀，构架起我们头顶的天空，连缀成我们生命密码里的时间。我们知道，社会财富的最终积累是文化的积累。

依然是水啊，是歌吟的水，舞蹈的水！我们的梦想之花，因了它而怒放。

我们将坐上春天的地铁，去东部新城。感受江东新一轮的崛起。感受大手笔的图画，以甬江为笔，以明湖为砚，渲染出我们期许给后人与自然的心情。

何谓江东，在450米高楼的选址地，我们仰头。

时间，又开始说话。

2013年9月1日于怀涛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