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广梅现象
庞廷福 杨 洁 谢镇江
本溪出了个关广梅!
1985年4月，当“关广梅租赁经营”这件新鲜事儿，成了当地报纸头条消息的时候，很少有人预料到，租赁改革居然会如此强烈地搅动了平静但并不丰富的山城市场:
——1985年，关广梅一鸣惊人，租赁了本溪市消防副食品商店，年终实现利润25.2万元，比上年增长40%，居全市36家副食商店实现利润额的第二位。
——第二年4月，她再度夺标，租赁已经亏损6.5万元的光明副食品商店，到年底，这家连续亏损6年的商店扭亏为盈。
——同年8月，她第三次夺标，承租本溪市副食商业系统最大、利润最高的东明副食商场，5个月盈利33万元，相当于上一年全年的利润额。
——今年1月，关广梅连夺5标，一次承租5家副食品商店，连同前三家，组成租赁群体，共拥有职工1000人，总销售额占全市商业系统副食品零售商店总额的1/3，利润额占1/2。
较高密度的个人租赁门店，惊人的利润增长和一定程度上左右本溪副食品供应的市场，形成了本溪市独特的“关广梅现象”。
“关广梅现象”带来了什么?
一
说话嗓门很亮的蒋秀娥是关广梅租赁商店中从前“脾气最不好”的营业员。租赁以前，她几乎每天上班时，必不可少地要发生两件事:一是和同伴们聊天，二是挑顾客的毛病。“我过去是个不合格的售货员”，她直截了当地对我们说:“租赁以后，关经理告诉我，再犯过去的毛病，重罚。我压根儿不吃她那一套，过去哪个经理不是这么说，到头来罚过谁了?可有一天，店里一个营业员和顾客吵了一架。第二天，关经理罚了自己20元，又罚了营业部主任、营业组长各10元，再罚吵架的那位50元，最后，连一旁看到吵架没出声的一个营业员也罚了——因为她没有制止本来该制止的事儿。就是从那一天以后，我见了顾客，处处小心在意，时间长了，倒觉得顾客也变得通情达理了，您说怪不怪?现在，我每月的资金都是全商店220来号人中最高的……”
蒋秀娥的变化，只是租赁企业中职工精神面貌和劳动态度的一个缩影。租赁把“百元销售工资率”等一整套管理办法，输入了本溪市长期以来缺乏活力的商业小型企业中，使营业员的劳动收入和劳动量直接挂起钩来，由此带来的劳动热情和服务质量，本溪人都看到了眼里。
一位顾客向我们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我住在光明商店旁边。那商店，过去又脏又乱，你进门买菜，问话没人搭理你;搭理你那话也是硬邦邦的。有一天，我去买菜，突然发现墙刷新了，地扫干净了，商品也多了一些。一打听，原来这店让关广梅租赁了。一个过去和我吵过架的营业员迎上来笑着说:‘我们新进了白面包，您要不要?这儿还有新鲜的小香肠，您买吗?’就是从那一天起，商店营业时间延长了，我现在每次走进店里，都感到有点‘阿信’的味儿。”
二
1948年参加解放军的宋士柱，是关广梅租赁商店从前的门市部主任。当了20多年的主任，他承认自己还站在生意人的门外，但他没有想到关广梅租赁后，会请他去烧茶炉，而他自己居然也认为这种安排没什么不合适——此事一度成为震荡本溪商界的新闻。
本溪市委政研室处长李明，是最早研究“关广梅现象”的人。理论上探索了一年以后，他居然“弃官经商”，辞去处长职务，去做关广梅的助手——此事引起的轰动是去年辽宁省十大新闻之一。
平庸的领导者开始去做力所能及的工作，一批敢冒风险的人急剧地向改革的实践流动。这是“关广梅现象”带来的另一个变化。有人统计过，在她租赁的8个企业中，商店经理一级的干部从33人减到18人，科室脱产工作人员从78人减到40人。
本溪理论界对上述事实的评价耐人寻味。这种变化，是租赁机制对干部选拔方法的一个刷新，把过去行政部门的“静态任命式”改为企业内外的“动态竞争式”，使经营能人得以脱颖而出。
三
50岁的于淑芹，已经有17年的商业工龄，但她做梦也没想到，关广梅租赁她所在的平山副食品商店以后，她会对“头儿”的看法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在她的记忆中，平山副食店很少有过盈利的月份。她只记得，租赁前一年有几个月，营业员每人每月只发25元生活费。今年1月开始租赁，5个月以来，商店的财务报表上出现了正号:实现利润比去年同期增长315%，职工每个月可以拿到几十元的奖金。从不大声讲话的于淑芹忍不住给素不相识的关广梅写了一封信。当向我们谈到这件事时，这位3个孩子的母亲眼睛是湿润的:“租赁这5个月，日子再不像过去那样紧巴巴的了。我不会写字，就央求丈夫代我写封信给关经理，没别的想法，我就是想谢谢她……”
租赁，在把生产力向前推进的同时，也给生产关系带来了新的变化。关广梅租赁后，给职工办了12件好事:45岁以上的职工过生日，送寿桃;晚婚青年结婚，送礼品;女职工生育送5公斤鸡蛋;职工搬家，商店给“搬迁费”;商店配一台洗衣机，为职工洗工作服;职工父母病故，领导吊唁送花圈;逐步建立阅览室、游艺室、托儿所、浴室……
一位女职工谈到这些事时，讲了一个小例子。她说:“我们租赁企业的所有女职工，一个月有两天特殊假。记者同志，您在别的地方听说过这种事儿吗?”
四
“关广梅现象”究竟带来了什么?我们在采访中，不断向本溪人提出这个问题。
租赁企业的营业员说:现在挣多少钱都要由我们干了算，“大锅饭”吃不成了;
一位每天买菜的退休干部说:市场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走进租赁商店，你感到自己真的成为顾客了;
租赁商店上级公司的经理说:她用人的办法，解决了我们多年来想解决而解决不了的问题——“常败将军常挂帅”;
市委书记丛正龙说:本溪是改革的一块试验田，关广梅是试验田最早的开垦者之一;
省委书记全树仁说:这个试验是成功的;国务院领导同志认为，这个情况说明了租赁制的作用……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对“关广梅现象”拍手叫好;
一位在本溪市蔬菜公司系统工作26年的党员干部情绪激动地抨击道:关广梅租赁后，就把党支部书记换了，这事儿发生在资产阶级自由化泛滥的1986年，难道是偶然的吗?他一口气提出了对关广梅租赁经验的12条“学不了”，其中上至关广梅不要党的领导，下至关广梅会跳交谊舞，洋洋洒洒。
另一位自称对理论“很有兴趣”的同志，则表现出更大的疑虑:关广梅一个人可以租8个店，由此才形成企业群体，如果国家的企业任凭这样“租”下去，那么本溪钢铁公司可不可以租?
去年12月底，在本溪市企业思想政治工作会议上，有人一口气向关广梅提出十几条问题。其中，“不要党的监督”、“不要职工民主管理”、“贬低思想政治工作”等等，带有相当浓烈的政治气味。
4个月后的另一次很重要的会议上，为数不少的代表提出了更尖锐的批评:“关广梅的租赁，是坐收渔利，带有剥削性质”;“她一人租赁8个店，在本溪市形成了一个商业垄断集团，把市场的商品和物价都垄断住了”;“她干的是社会主义吗”……
新与旧，进与退、未来与以往、变化与僵化，环绕着“关广梅现象”，发生了冲突、碰撞，有时甚至是对峙。
“关广梅现象”引出了更多的社会现象，这些现象向改革的人们提出了一些迫切需要回答的问题。
这些问题是深化改革进程中所不能回避的。
《经济日报》1987年6月13日
评 点
《关广梅现象》是一篇成功地抓取热点的新闻，它通过“关广梅现象”提出了当时体制上最尖锐的问题:租赁企业是姓社还是姓资? 1987年，本溪市37岁的商店女经理关广梅一个人租了8家店，通过改革商店都扭亏为盈，职工的日子不再过得“紧巴巴”的了。然而，关广梅这个出色的改革者却备受争议。有人赞她，认为她使企业产生了效益;有人骂她，认为她“是坐收渔利，带有剥削性质”。新与旧的观念围绕着“关广梅现象”在冲撞。其次，《关广梅现象》的影响力在当时十分巨大。关广梅现象所带来的激烈思想冲突在社会上具有代表性，《经济日报》紧抓不放，开辟了《租赁企业究竟姓“社”还是姓“资”》专栏，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大讨论。在展开的40多天的讨论中，来信1000多件，广受报纸、电台转载转播，同时美联社播发电讯，《纽约时报》、《国际先驱论坛报》、《新闻周刊》、《星岛日报》等纷纷发表综合性消息，报道“关广梅现象”的讨论，称其具有“象征性意义”。《关广梅现象》获1987年全国好新闻特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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