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的食

上海人的食

陶　陶

上海人最要的是面子，比较不要的是肚子；肚子可以饿，而面子却不可以失。所以“饿死事小，坍台事大”。结果——要面子而不要肚子的结果，人生三大要素中，本来应以“食”居第一位者，现在却让“衣”居第一位了。

“不独瓮头春可以不吃，就是肚里也不妨让诸葛亮来唱空城计，而衣服却不可不特别讲究。”这是许多上海人的通性，并不是我有意挖苦。

隔壁的赵小姐，昨晚本来要和钱太太一同去赴孙府的宴会，后来因为她父亲没有把她的羊皮手套买来，她就大大的不高兴了，不独孙府没有去，就是她自己家里的家常便饭也不曾吃得一粒。朝天马路石子街转弯第五家的家主公李木子，金镜革履，打扮得神气活现：外表看去，不是公馆里的少爷，定是洋行里的刚白驼，再不然，一定是梅兰芳梁士诒一流红人；谁知他是一家堂子里的琴师（？），每月进款还不满二十四元呢！他，每当儿女们饥寒交迫，大啼小叫的时候，被他的太太催迫不过了，也曾几次要将他身上的缎子马褂送上长生库去，图一个妻温子饱；无奈另一个念头，生生的把这种建议打消了——“面子要紧”四个大字，当是她和她的儿女们断炊的恶因！

话要说回来了，上海自八十年前被洋大人侵入以来，凡百事业，皆有突飞猛进之状，由手工业一变而为机器工业，由乡村一变而为都市——名列全世界第七的都市。于是社会上就裂成一条很深的鸿沟，把住在上海的万物之灵，生生的分为两大类。

第一类，不用说，是食肉的，如杀人不见血的洋大人，退隐失势的文武官僚，趋逢洋商的买办阶级，和封建时代遗下来的土豪劣绅。还有一类是吃糠的，如经济制度压迫下的小商人，一天工作十三及至十五小时的劳力者，每星期任课五千分钟的小学教员，以及种种无工可做的零余者。这两类的万物之灵，就食一地，便发生许多不平等的待遇。有的是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有的是饔飧不继、饥饿堪虑，真所谓“朱门酒肉臭途有饿死殍”！呵呵！锦绣华贵的上海说来却这样使人短气！我们也忍不住要高喊几声革命口号了！

上海《民国日报·上海社会》1928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