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西陵夸柳隐

近日西陵夸柳隐

姚叔祥过明发堂，共论近代词人，戏作绝句十六首（其十二）

［明末清初］钱谦益

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

近日西陵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

说起柳隐，可能有些人并不熟悉，但一说柳如是，人们还是多少有些耳闻。她本系“秦淮八艳”之一，色艺双绝，诗被治学严谨的王国维所称道，陈寅恪亦言读之“目瞪口呆”。

柳如是最后嫁了钱谦益，多少出人意料，她正年少，而钱谦益已在残年。或许，连柳如是自己都不信，她此后的人生会是“白发红颜”。可命运就是如此，但没有人觉得她消极，她小。钱谦益稀罕她。钱谦益活着时，她没做过一天如夫人。他不在了，她的身份无法匹嫡；两个月后，钱家更是给了她一座孤坟，墓前立一米多的石碑，上刻：“河东君之墓”。

读《柳如是别传》，向钱谦益推荐柳如是的是钱的一个朱姓学生，但我以为柳如是是自荐。钱谦益好诗，他还没有见过柳如是，已先被她的旷世诗才征服：“垂杨小院绣帘东，莺阁残枝未相逢。大抵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他无论旁若有人，还是无人，总是爱在湖上吟此诗。西湖好美，但他看来，美不过一个柳如是。他对最后一句“桃花得气美人中”特别感冒，遂在与海盐姚叔详评述近代词人时，自作绝句十六首，论及柳如是即用到了“桃花得气美人中”。他的学生不说他抄袭，他也不自辩，只说这一句不用“桃花”不能入味。在他的眼中，世上桃花之所以绝艳，是因为得了美人之气。所以，别看桃花了，美人比桃花还艳。可见钱谦益斯时还无携她归的想法，但柳如是记下了，她在乎。虽然她此前很早就结识太仓张溥、松江陈子龙等，并成为他们所爱。

这年，柳如是太需要援手，太多人逼她就范，在此当口下，她招架不住了。这时候，她记起了钱谦益，他曾向自己递过橄榄枝。于是，柳如是扁舟过访虞山半野堂。她的主动登门，使正感诸事欠佳的钱谦益如蒙特恩。在为她设下的歌筵绮席上，柳如是高谈阔论，宛如他的座上宾，倾心又妩媚。钱谦益听着欢喜，看着也欢喜。他确定已经爱上了她，但她却爱得理性，爱得崇敬。他既充满学问，又攒有资本，他的声望足够庇护她。柳如是决定委他名下，为他守身。

崇祯十四年（1641）正月，他俩原约定同游西湖，然刚到苏州，柳如是就病了。她提出分开一阵，独自回到松江，静静地，而后往西湖。当钱谦益抵湖上，柳如是仍未赴约。他着急了，四处托人说项，言之凿凿，除了请归仍是请归。当说客皆知他俩的行踪，钱谦益之举再次惊动朝野。他一反纳妾旧例，不顾妻陈氏犹在，以正嫡之礼迎娶柳如是入府，六月七日，二人在喜船上合卺结缡。瞬间，整个士林哗然！唾沫、砖石、书函数日不绝，他却若无其事，想到将娶回贤妻，他得意，他高兴。钱谦益好久没有这样开怀了，这是他自官场中箭落马以来神情最振奋的一日。万历朝，他跟阉党斗，落了下风；崇祯朝，他又跟人争阁位，险入刑部大牢，后落得削籍而归。虽然在之后的数年，他也曾非常风光过，但终究还是折腾，是一场闹剧。

在钱谦益生命的后期，他经历了躬身迎降，锒铛入狱，复辟失败，贫病潦倒。明眼人都看明白了，形势比人强，他已经不堪，他的国已破，他的君已亡。他终于失声恸哭，临江无壮子，但事情还没有他想的那样坏，他还有她——无论徙门，还是赴难，柳如是始终在。幸赖她的机智，蹶然而起，请得人开解，使得他脱罪，即使是要她从死、代死，可怜她那时已沉疴在身，卧床不起。

康熙三年（1664），钱谦益终于平安了，以八十三岁寿终于杭州。他一度被视为“贰臣”，柳如是也许曾在意过，也许根本不在意。

（原载《吴越风》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