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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亲至隙_与吕留良的交往_关于黄宗羲的故事

时间:2022-08-23 名人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由亲至隙_与吕留良的交往_关于黄宗羲的故事第25章 由亲至隙——与吕留良的交往吕留良,字庄生,号东庄。黄宗羲认识吕留良,是因其弟宗炎的介绍。是时,黄宗羲年五十一,吕留良三十二。当时黄宗羲所赠之砚,名“八角砚”。这八角歙砚,由西方传教士经复社友人梅朗三传于黄宗羲。这首诗对了解黄宗羲在顺康之际的情况很有帮助。是年十一月,黄宗羲离崇德回故里。顺治十七年,黄吕俩人初次定交,双方关系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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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由亲至隙——与吕留良的交往

吕留良,字庄生,号东庄。后易名光轮,字用晦,号晚村,浙江崇德人。崇德清时改称石门,民国时称桐乡,古称语溪。

黄宗羲认识吕留良,是因其弟宗炎的介绍。顺治十六年,黄宗炎与吕留良初晤于杭州,即成至交,次年宗炎又介绍高斗魁与吕留良,三人过往甚密。就在顺治十七年八月,黄宗羲有庐山之游,过杭州,经宗炎介绍,吕留良与他们会于杭州孤山。吕留良在《友砚堂记》中记载四人会晤事:己亥(顺治十六年),遇余姚黄晦木(宗炎字),……谓予曰:“予兄及弟,子所知也,有鄞高旦中者,此非天下之友,而予兄弟之友也。”戊(当为“庚”)子(十七年)遂与旦中来。其秋,太冲先生亦晦木言会予与孤山。晦木、旦中曰:“何如?”太冲曰:“斯可矣!”予谢不敢为友。固命之,因各以砚相赠。《吕晚村先生文集》卷六《友砚堂记》。是时,黄宗羲年五十一,吕留良三十二。当时吕留良仰慕黄宗羲:“当崇祯间,晦木兄弟三人,以忠端公后,又皆负奇博学,东林前辈皆加敬礼。所与游者负重名,如梅朗三、刘伯宗、沈昆铜、吴次尾、沈眉生、陆文虎、万履安、王玄趾、魏子一者,离离不数人,天下咸慕重之。一二新进名士欲游其门不可得,至有被谩骂去者。”所以俩人初交,吕留良有“谢不敢为友”的谦逊。当时黄宗羲所赠之砚,名“八角砚”。吕留良说:“八角砚,余姚黄太冲名宗羲所赠也。研八角而不匀角当四正,体狭长,两旁角阔,额又狭于下,背作屈角,三足。有《铭》,即用六朝回文旧语,而中刻耶苏三角丁,圆文。其质则歙之龙尾也。太冲诗云:‘一砚龙尾从西士,传之朗三传之我。燕台澒洞风尘中,留之文虎亦姑且。十年流转归雪交,治乱存亡泪堪把。’未几失去,又十一年而复得之,遂以见赠。”这八角歙砚,由西方传教士经复社友人梅朗三传于黄宗羲。崇祯十五年入京应试,与陆文虎共读书于万驸马北湖园时,黄转赠给陆文虎,明亡后辗转又落入宗羲之手。如前所说“雪交”,是康熙八年舟山被清军攻破后,黄宗羲自己化安山所居茅室之名。这砚失去十一年后又复得,见证了治亡存乱,黄宗羲将这有纪念意义的砚台赠与吕留良,说明他对吕留良友谊的珍视。

黄宗羲离开杭州后,九月即游匡庐。十月返棹至金陵,买舟至崇德,特会吕留良。恰好高斗魁与弟黄宗会也在。十一月离崇德回故里,临别,吕留良有《赠余姚黄太冲》诗二首:

山烟海雾事何成,头白归来气未平。(www.guayunfan.com)

党籍还憎吾子在,诗文偏喜外人争。

乱云瀑布寻书院,细雨轻帆过旧京。

此去茅簷休冻死,留将笔舌扫妖枪。

(自注:时太冲游庐山归)

绝学今时已荡然,与君一一论真诠。

神宗以后难为史,刘子之徒早失传。

洛下久忘加倍算,镫前细注五宗禅。

闭门正有商量在,春水逍遥江上船。

《吕晚村诗·伥伥集》,《赠余姚黄太冲》。这首诗对了解黄宗羲在顺康之际的情况很有帮助。“山烟海雾事何成,头白归来气未平”,指出黄宗羲参加抗清事业头白而未成,其气难平,表明宗羲当时不甘心于明亡的心情。吕留良早年参加吴易领导的太湖抗清义军,所以对宗羲有同志之感。“乱云瀑布寻书院,留将笔舌扫妖枪”,说明黄宗羲时在化安山双瀑院讲学著书,其所著是有关清军灭明(妖论)之书。“绝学今时已荡然”,“刘子之徒早失传”,“绝学”指蕺山之学,至今早已失传,则黄宗羲对其所讲,俩人互相讨论的所讲当为蕺山之学。“神宗以后难为史”,明神宗万历以后,为天启、崇祯、弘光年间,党争激烈,野史流行,事迹难清,所以明史这部分很难写,这正指顺治十八年黄宗羲在《王仲侍御过龙虎山草堂》诗所说“千秋国史附江东”的《三史》。“洛下久忘加倍算”,“洛下”泛指河南,北宋邵雍在河南苏门山以《易》推算作先天八卦图。这里则指黄宗羲在推算胡翰十二运。“镫前细注五宗禅”,当指黄宗羲在作《答汪魏美问济洞两宗争端书》。这首诗论及蕺山之学、史学,《易》学和禅学,正是黄宗羲当时思考的几个问题。是年十一月,黄宗羲离崇德回故里。吕留良尚留恋不舍,“闭门还有商量在,春水逍遥江上船”,盼望黄宗羲能再次由余姚坐船到崇德,好继续商讨。

顺治十七年,黄吕俩人初次定交,双方关系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二年后,即康熙二年四月,吕留良邀请黄宗羲到石门(时崇德已改名为石门),为吕留良子侄教书,初设馆于吕氏梅生阁,后转至吕氏水生草堂。黄宗羲是一位书痴,他一边教书,一边与吕留良,以及新交的吴之振(字孟举)及吴氏侄子吴尔尧(字自牧)联床分檠,共选《宋诗钞》。吴之振在其《宋诗钞凡例》中说:“癸卯(康熙二年)之夏,余叔侄与晚村读书水生草堂,此选刻之始也。时甬东高旦中过晚村,姚江黄太冲亦因旦中来会,联床分檠,蒐讨勘订,诸公之功居多矣。”吴之振《宋诗钞凡例》。选诗之外,自然免不了互相唱和。

黄宗羲有《自梅花阁迁水生草堂次韵》:

稽山镜水未埋身,又聚清江藕叶新。

水郭钟声尝数点,夜窗灯火话三人。

生憎阮藉何多哭,不与寒猿共耐贫。

莫怪放言惊世俗,把茅万壑久无邻。

《全集》卷十一《南雷诗历》卷一《自梅花阁迁水生草堂次韻》。吕留良以《夏日集饮水生草堂限韵》相和:

日没城西影极东,玲珑穿过树梢红。

枉判我辈生今日,岂少闲人醉此中。

浅阁灯明鱼泼剌,小槽曲误客冬烘。

凭栏四顾蒙茸处,才上冰轮便不同。

《吕晚村诗·伥伥集》,《夏日集饮水生草堂限韵》。这是俩人唱和之始。黄宗羲又与吕留良、高旦中、吴之振等浏览石门名胜含山泉,观宋石门画《辋川图》,游吕留良之东庄,都有诗相互唱和,看来黄宗羲在石门心旷神怡,他已长期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了。但正当他兴致勃发的时候,五月,突然接到黄宗会病危消息,“忽得晦木书云,泽望病剧,……太冲、旦中踉跄东去”。《吕晚村先生文集》卷六《友砚堂记》。

黄宗羲回去后,吕留良寄信给他,相约再订读书之期。接信后,黄宗羲回以一诗:

书来相订读书期,不是吾侪太好奇。

三代之治真可复,七篇以外岂无为!

虽然鼠穴车轮碍,肯放高簷帽样卑。

一个乾坤方著脚,风风雨雨不能吹。

《全集》卷十一《南雷诗历》卷一《寄友人》。诗中说:“三代之治真可复,七篇以外岂无为。”“七篇”,指《孟子》的《梁惠王》、《公孙丑》、《滕文公》、《离娄》、《万章》、《告子》、《尽心》共七篇。显指《孟子》一书。说明康熙二年四五月之间,他与吕留良讨论过《明夷待访录》一书,得出“三代之治真可复”的结论。自然吕留良也看过《留书》。“三代之治可复”,表示黄宗羲从此以《明夷待访录》中所说的“向后二十年交入‘大壮’,始得一治则三代之盛犹未绝望也”这句话作为自己今后的理想,“一个乾坤方著脚”,则表示这一理想将成为指导他今后行动的“著脚”之处。

吕留良收到诗后,回以《次韵答太冲见寄》二首回赠,其一为:

水阔难填山不移,犹思采药访安期。

并无破壁愁藏录,只有寒花笑乞诗。

卤莽蜜涂刀上,荒唐米淅剑头炊。

知交砥砺还坚忍,潇洒梨洲独好奇。

《吕晚村诗·伥伥集》,《次韵得太冲见寄》。“水阔难填山不移”,亡国之恨如海之深,精卫难填,如山之高,愚公难移。何妨像方士安期生那样卖药度生。我的家里壁上还有藏书,望再来读书作诗。我们过去在刀锋剑头中过了险恶的生活,现在要相互砥砺晚节,坚信三代之治可复,而不仅是出乎你的好奇。吕留良在这里已称黄宗羲为“知交”,说明他认可了黄宗羲的理想和以此理想作为双方立脚之处。他们的友谊因此更进了一步。

黄宗羲回余姚后,宗会的病情并未好转,终于在是年八月八日病逝,浙东三黄,三去其一。

康熙三年(1664)二月,黄宗羲应约与宗炎、高斗魁再次至石门。去前已约好时日,时黄宗羲弟子万言与宗会子黄廉远也在石门吕家相候。但他们迟迟未至,吕留良有《待太冲、晦木、旦中不至,示万贞一、黄廉远》诗,表达了迫切之情:昨得明州(高斗魁)字,初二到姚江,姚江(宗羲)书亦云,四日定同行。明州不足信,所恃者两黄。……算其至会稽,信宿刘氏堂。初七过西兴,八日度钱唐。鼓峰为从子,定当少留杭。更须宽一日,应人求药方。迫促有二公,不然殊未央。多则计十日,必至无他防。冉冉十二三,忽忽日月望。贞一怪失约,摇头舌木强。……出门复入门,身如旋蚁忙。……疑多不能决,画字算偏旁。再三渎不告,爻辞益难详。安得垂天翅,插我两腋翔。视尔在何许,挟尔归东庄。《吕晚村诗·伥伥集》,《待太冲、晦木、旦中不至,示万贞一、黄廉远》。这首诗细数了黄宗羲等三人至石门的行程,何日到会稽、西兴、渡钱唐(塘),到杭州,等等,延期到十二三日尚未到,是不是出什么事呢?于是算卜、打卦,恨不得有垂天之翼,挟他们至东庄(吕留良家所在地)。此诗反映了吕留良的急不可待的心情,以及他求贤若渴,笃于友情,直性子的个性

黄宗羲等三人终于在二月中旬到达石门,他们又选宋诗,又唱和,黄宗羲有《集饮水生草堂分得阳字》诗。约在三月底,他们得悉钱谦益病重,于是四人加上吴之振,结伴前往探疾。

钱谦益如前所说,是顺治九年时,被永历帝命为联络东南抗清势力的总负责人,算起来是除吴之振之外其他三人的老上司。而且黄宗羲过去还与钱谦益有过学术上的讨论。《全集》第十一册《交游尺牍》-《钱谦益》。吕留良在顺治十八年钱谦益八十大寿时,曾至常熟钱谦益的红豆山庄为他做寿。钱谦益因吕留良之名既取汉初张良之号留侯,又取张良之名,戏更其字为“留侯”,并作《留侯字说》赠之。所以四月他们到常熟时,钱谦益非常高兴。这时,当年富可敌国的钱氏,已因地下抗清破产输饷,连身后丧事都无法举办了,只好求助于黄宗羲。宗羲在《思旧录》记载其事:甲辰(康熙三年),余至,值公病革,一见即以丧葬事相托,余未之答。公言顾盐台求文三篇,润笔千金,亦尝使人代草,不合我意,固知非兄不可。余欲稍迟,公不可,即导余入书室,反锁于外。三文:一《顾云华封翁墓志》,一《云华诗序》,一《庄子注序》。余急欲外出,二鼓而毕。公使人将余草誊作大字,枕上视之,叩首而谢。《全集》卷一《思旧录·钱谦益》。钱谦益还想请黄宗羲为他作墓文,说:“惟兄知吾意,殁后文字,不托他人。”宗羲答应了,但后来谦益子改托龚鼎孳而未成。

他们别钱谦益后,吕留良与吴之振回石门,而黄氏兄弟与高斗魁则到苏州,参加灵岩山之会。而钱谦益即于五月二十四日含恨归天。是年十月初,黄宗羲再至石门。于十二月初归里。

康熙四年初,黄氏兄弟,宗羲弟子万斯选(万泰第五子)至石门,吕留良陪他们谒龙山辅广(字潜庵)墓。黄宗羲有《拜辅潜庵先生墓》诗。而吕留良亦有《同德冰、晦木、孟举、自牧谒辅潜庵先生墓》相唱和,诗题所说“德冰”,为黄宗羲又一字。临别,吕留良有《送德冰东归》诗,诗中说:“俗字抄书从省笔(自注:自喜聊近字抄书,云省工夫一半),奇文割本弃余材。莫惊残稿遭鞵底,后世相知谁定来(自注:今年为予删旧稿为一集)。”《吕晚村诗·伥伥集》,《德冰东归》。可知康熙四年宗羲在石门,除为吕氏子侄教书外,又共同抄书。还为吕留良删节其诗稿。黄宗羲归里后,有《乞书副本》,向吕借书抄为副本。

八月,吕留良自平湖至黄竹浦,告以著名遗民宗羲杭州故友汪沨(字魏美)卒。这次吕留良亲至宗羲家,其事迹不详。吕留良别后,宗羲又闻陈士业卒;十月,闻申自然客死,未几,叔父黄季真又亡。黄宗羲想起去年去世的钱谦益、刘汋、张岐然和就义于杭州的张苍水《八哀诗》其中之一为张苍水,然吕留良有《跋八哀诗历后》,无张苍水而代之以王子文,不知何故?待考。作《八哀诗》哭之。其《钱宗伯牧斋》诗如下:

四海宗盟五十年,心期末后与谁传?

凭裀引烛烧残话,嘱笔完文抵债钱。问疾时事。

宗伯临殁,以三文润笔抵丧葬之费,皆余代草。

红豆俄飘迷月路,美人欲绝指筝弦。皆身后事。

平生知己谁人是?应三四句。能不为公一泫然!应五六句。《全集》第十一册《南雷诗历》卷二《钱宗伯牧斋》。“心期末后与谁传”,指谦益所说“惟兄知吾意”,求黄宗羲为他殁后作墓文,因钱氏地下抗清事迹,除柳如是知道外,钱家他人一概不知,而黄宗羲是深知的,所以希望黄宗羲将他的此心意,写入墓文。“凭裀引烛烧残话”,指顺治七年,黄宗羲至常熟,欲因谦益以招金华镇将马进宝。宗羲得以翻绛云楼藏书,临别之夜,钱谦益提灯至其榻前,袖七金以赠,说“此是内人柳如是之意”《全集》卷一《思旧录·钱谦益》。而是年十月,绛云楼毁于火。“红豆俄飘迷月路”,钱谦益有别墅红豆庄。顺治十八年,为谦益八十大寿,柳如是摘庄上红豆一枝以祝寿。取唐王维《相思》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之意,表示老而弥笃的爱情。是年柳如是年四十四岁,钱翁十分开心。所以这里的“红豆”,隐喻柳如是。黄宗羲是深知钱谦益对柳如是爱情的,他曾说:“柳姬定情,为牧老生平极得意事。缠绵吟咏,屡见于诗。”范锴《华笑庼杂笔》卷一《黄梨洲先生批钱诗残本茸城惜别诗》。钱谦益五月卒,六月,他的族人即闯堂勒索,柳如是遗嘱中有“手无三两,立索三千金”之控诉,被迫自缢于楼。奔月是嫦娥的最终归宿,现在迷了路,死于非命。“美人欲绝指筝弦”,柳如是虽是偏房,然正室陈氏早卒,柳如是已将钱翁断了的筝弦胶续了,为何还要将其女儿女婿打出家门,逼其自尽,这两句话指钱谦益卒后的家难。“平生知己谁人是”,黄宗羲是他国难中的知己,却未能写其墓文以传其“心期”,柳如是是他的红颜知己,却不死于国难而死于家难,这能不使黄宗羲为之一泫然?

这首诗,表达了黄宗羲对这位抗清老战友的深厚友情。

吕留良看了《八哀诗》后,有《跋八哀诗历后》,尚有:“甲拜乙号,荒台有记。耿寒镫于霜木,许故剑于南枝。其声光气力,能使后世恻怆如见,而况于余乎?”《吕晚村先生文集》卷六《跋八哀诗历后》。说明在康熙四年黄吕俩人在感情上还亲密无间。

康熙四年,黄宗羲在故里建续钞堂以藏书,吕留良闻之,剖其卣研为二,半赠吴振之,半“作唐槽,归之太冲,为黄氏续钞堂砚”。《吕晚村先生文集》卷六《友砚堂记》。

自康熙二年至四年,黄吕关系甚密,书函往来,唱和之诗不绝。然而自康熙五年起,双方关系发生裂痕。这一裂痕,看来由两方面原因造成。

首先,购祁氏澹生堂藏书引起的龃龉。

祁氏澹生堂藏书,指绍兴前明江西右参议祁承家的藏书。祁氏有别业在绍兴郊外梅墅,建有旷园,旷园内的澹生堂即其藏书处。祁氏澹生堂藏书,富甲大江以南,然祁氏信佛,很多书藏于天门山化鹿寺。祁承子祁彪佳,明末殉国,其子祁班孙、祁理孙由于藏匿抗清志士魏耕,被人告发,祁理孙遣戍辽东,班孙郁郁以殁,于是藏书逐渐外流。康熙五年,黄宗羲又至石门,与吕留良集资购买祁氏藏书,而以吕留良之资为多。黄宗羲说:祁氏旷园之书,初庋家中。……乱后迁至化鹿寺,往往散见市肆。丙午(康熙五年),余与书贾入山翻阅三昼夜,余载十捆而出,经学近百种,稗官十册,而宋元文集已无存者。途中又为书贾窃去卫湜《礼记集说》、《东都事略》。《全集》第十册《天一阁藏书记》。吕留良说自己得祁氏藏书三千余册,他在《得山阴祁氏澹生堂藏书三千余本示大火》诗说:

阿翁铭识墨犹新,大担论斤换直银。

说与痴儿休笑倒,难寻几世好书人。

宣绫包角藏经笺,不抵当时装订钱。

岂是父书渠不识,只缘参透达摩禅。

《吕晚村诗·梦觉集》,《得山阴祁氏澹生堂藏书三千余本示大火》。说明他们从化鹿寺购书是论斤买,且价格极低。也说明吕留良自己对购书事并没有不满。

如果单从这两位当事人来说,这件购书事似乎没有影响他们的友谊。问题就出在黄宗羲所说“途中又为书贾窃去卫湜《礼记集解》和王偁《东都事略》”这两部宋版书籍事。这次化鹿寺购书,吕留良未去,全委托黄宗羲处理,據吕留良友人陆陇其说:“黄梨洲……尝为东庄买旧书于绍兴,多以善本自与。”陆陇其《三鱼堂日记》卷十。黄宗羲绍兴同乡沈冰壶说:“相传晚村以金托先生买祁氏藏书,先生择其奇秘难得者自买,而以其余致晚村,晚村怒。”沈冰壶《黄梨洲小传》,抄本。而后来黄宗羲的私淑弟子全祖望也说:“旷园之书,其精华归于南雷,其奇零归于石门。”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七《小山堂藏书记》。这里都未谈到这两部宋版书事。但全祖望在《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七的《小山堂祁氏遗书记》中明确提到这两部书名,但说法又不同:初南雷公讲学于石门,其时用晦父子俱北面执经。已而以三千金求购澹生堂书,南雷亦以束修之入参焉。交易既毕,用晦之使者,中途窃南雷所取卫湜《礼记集说》、王偁《东都事略》以去,则用晦所授意也。南雷大怒,绝其通门之籍。用晦亦遂反而操戈,而妄自托于建安之徒,力攻新建。全祖望上述说法有些问题,将吕留良获三千本藏书,误会以三千金购书。吕留良请黄宗羲课其子侄,自己并没有“北面执经”。而两部宋版书,是为书贾所窃,抑为“用晦使者”所窃,或为黄宗羲自留,现在已难以说明了。不过有一点,两人的裂痕自此开始,似可确定。《吕留良年谱长编》作者卞僧慧,曾著《谢山小山堂祁氏遗书记疏证》一文,说黄虞稷、周在浚(周亮工子)《征刻唐宋秘本书目》,谓《礼记集说》“近从□□□□得之”,卞氏考证,这四空阙字,“当即指留良也”。因此他认为买书一事,《礼记集说》或本为宗羲所欲,而终归留良。按:黄虞稷、周在浚都是吕留良友人。《吕晚村先生文集》卷三有《与黄俞邰书》、《与周雪客书》俞邰即黄虞稷字,雪客为周在浚字。

第二,吕留良突然在这一年弃诸生。他早年曾参加吴易领导的太湖抗清义军。顺治十年,他应清廷之试,为诸生,时年二十五。如前所述,康熙二年,吕留良阅读《明夷待访录》,黄宗羲还与他深谈,在宗羲的启发下,吕留良的民族意识勃发,也坚信三代之治可复,并作为今后行动的着脚点,现在将应试清廷为“失脚”了。早在前一年,他作《耦耕诗》十首,其中第二首:

谁教失脚下渔矶,心迹年年处处违。

雅集图中衣帽改,党人碑里姓名非。

苟全始信谈何易,饿死今知事最微。

醒便行吟埋亦可,无惭尺布裹头归。

《吕晚村诗·伥伥集》,《耦耕诗》。“失脚下渔矶”,当指他顺治十年应清廷之试事,他非常懊悔。吕留良弟子严鸿逵注:“此命题大旨也,程子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又曰:‘僧家若有达者,临死必索一尺布帛裹头而去。’”

康熙五年,临到考试生员时,吕留良说到做到,即以上述诗示提学使。《行略》说:至岁丙午岁(康熙五年),学使者以课按禾,且就试矣。其夕造广文陈执斋先生寓,出前诗示之,告以将弃诸生去,且嘱其为我善全,无令剩几微遗憾。……于是诘旦传唱,先君不复入,遂以学法除名。一郡大骇,亲知无不奔问旁皇,为之短气。而先君方怡然自快。……于是归卧南阳村,向时诗文友皆散去。《吕晚村先生文集》附录吕公忠《行略》。偏偏在吕留良因民族大义而弃清廷诸生后,黄宗羲却与清廷官员拉上关系,这就是与黄宗羲有三十年之交,“同为子刘子弟子,同辑子刘子遗书,同侧子刘子讲席”《全集》第十册《姜定庵小传》。的姜希辙(字二滨,号定庵)。姜希辙当时以都给事中任上,因父卒至绍兴服阕。姜希辙既为刘宗周弟子,回绍兴后,就邀请宗羲为其子教书并合作出版《子刘子遗书》。因吕留良正在刻宋诗,与刻工较熟,就请该刻工刻《子刘子遗书》,而工值由姜希辙出。但出版后没告诉吕留良,将吕留良名字列于校雠者之一,称“后学吕留良同校”。这就惹恼了吕留良,吕留良认为,你过去教导我严夷夏之辨,自己却去“投靠”清廷官员。于是他在这一年作《后耦耕诗》十首,在第七首说:

双瀑堂中老住持,三峰位下早疑渠。

得来妙法无多子,看尽人间总不如。

青火竹窗誊副本,白头兰幕出新书。

何如分据枯桑坐,扫地摊经带月锄。

《吕晚村诗·梦觉集》,《后耦耕诗》。吕留良弟子严鸿逵注:“此专为太冲作也。太冲尝有私印云‘双瀑堂住持’。三峰,天童高僧也。太冲会禅,故蔑视礼法,轻傲一世。是年又馆于姜希辙家,悉出其所手录书以求媚,故皆为惋惜之词。”所谓“手录书”,当指黄宗羲所抄刘宗周遗著。但吕留良此诗并未公开。

到康熙六年,他俩的关系由龃龉而至于公开,这是因为黄宗羲、姜希辙与刘门其他弟子,在绍兴创办越中证人书院,而书院的教育目的,则是参加清廷的科举考试,学而优则仕。在吕留良看来,你过去教我立足于复三代之治,现在却去教人至清廷做官,岂不是对自己和前明的背叛。于是他要求在《子刘子遗书》上削去自己任校对的名字,在复姜希辙儿子、黄宗羲弟子的姜汝高(名垚)的信中他说:去岁委刻念台先生遗书,其裁订则太冲任之,而磨对则太冲之门人,此事之功臣也。若弟者,因家中有《宋诗》之刻,与刻工稍习,太冲令计工之良窳、值之多寡已耳,初未尝读其书。今每卷之末必列贱名,于心窃有所未安。……至于小儿公忠,则并无计工之劳,岂以其受业太冲门下,故亦滥及耶。……岂此本为太冲之私书乎?果其为太冲之书,则某“后学”之称,于心又有所未安也。望老兄一一为某刊去。《吕晚村先生文集》卷二《复姜汝高书》。黄宗羲对此自然也不满,他有《与吕用晦书》。然此书似未寄。吕留良得悉后,即有《与黄太冲书》,他说既有书,我为何未见。“若不足与语,则不必作书。既作书矣,是欲得其规而改过也,而又不使之见,是借题作一篇好文字耳。”《吕晚村先生文集》卷二《与黄太冲书》。据高斗魁说此信是“责善”之意,吕留良说:某于是浩叹,谓太冲其果不知某者也。茫茫宇宙,何处无流辈,顾数年以来,竭情尽慎,只此数人,若将终身焉者,岂果相藉为标榜哉!……或者又云:“此太冲绝交之恶声耳,非真责善也,子必欲见之,是又起争端矣。”此则大不然,纵使太冲立言有私意在,是太冲自己病痛;太冲所言,自是某之病痛,两者岂相除算哉!即如或言,不可知者心耳,其言岂有不是者,此某之所以引领拳拳也。《吕晚村先生文集》卷二《寄黄太冲书》。全祖望说这是吕留良的绝交信,他说:“未几,贻书先生(宗羲),直呼之曰某甲,且告绝交。”全祖望《续甬上耆旧书》卷四十一《高隐君斗魁》。信尾,吕留良还向黄宗羲索回所借之书,“外明人选本及宋元明文集、易象廿本、《詹氏小辨》一本、《攻媿集》三本,又《韩信同集》、《金华先民传》俱望简发。”此信表示,黄吕的隙末,由此公开。

吕留良在这一年又作《问燕》、《燕答》两首长诗,《问燕》者,吕留良之问,《燕答》者,模拟黄宗羲之答。《问燕》说:

呢喃闻汝向雕梁,咒尽穷檐不堪处。

寄声留取当时面,黄姑织女犹相见。

雕梁住久过穷檐,尚有突栾窠一片。

我闻人苦不知足,天下雕梁难更仆。

明年莫更遶天飞,又咒华堂当茅屋。

《吕晚村诗·梦觉集》,《问燕》。所说雕梁,当指姜希辙。诗中批评黄宗羲离开吕留良的茅屋,投靠清廷的官员。《燕答》如下:

昨夜侯家歌吹发,先放双飞入珠幕。

贵人头上坐听看,羡杀笼鹦与屏雀。

老来爱雏过爱身,常恐失足寻常人。

新巢喜得依王谢,千门万户终不贫。

自古恶宾胜旧友,世情如是君知否?

但愿故人办得侯家官与屋,依旧呼雏梁上宿。《吕晚村诗·梦觉集》,《燕答》。“贵人”、“王谢”,当指姜希辙。指责黄宗羲爱富嫌贫,献媚当道。黄宗羲尽管对待吕留良有不足之处,但说他投靠新朝,这的确过分了。

为什么由澹生堂购书的不愉快事,忽然演变成讽刺黄宗羲“喜得依王谢”了呢?吕留良弟子严鸿逵有说法,他说:“盖自丙午子弃诸生,太冲次年便去,而馆于宁波(按应为绍兴)姜定庵家,所以诬诋子者无所不至,此《问燕》、《燕答》之所为作也。”黄宗羲“诬诋”吕留良事,公开的仅见于黄宗羲晚年著作。或许指黄宗羲已佚的《与吕用晦书》,然此书连吕留良都没有见过,严鸿逵何得而知?就算黄宗羲此书中有诬诋之处,但也仅此一书,何来“无所不至”?严鸿逵的说法有不实之处。不过,黄宗羲由馆于吕留良家,转而馆于姜希辙家,自康熙六年起即绝迹石门,确引起吕留良强烈不满,认为他抛弃了《留书》和《明夷待访录》中的信念,失去民族气节,这正是黄吕由始亲到终隙的根本原因。不过,此后俩人尚未决裂,康熙八年(1651)春,黄宗羲同宗炎及从弟黄宗裔到石门晤吕留良《全集》第十二册黄炳垕《年谱》卷中康熙八年条。六月,吕留良还寄信给黄宗羲,并予问候,说:“春中奉教,阒寂至今,往还未尝无人。……伏维近履有相,大小清泰。闻提倡明州,宗风雷起,不知有几许入室,足荷大法者否?”还说《逊志斋》等书“不知曾为拨忙看定否?亮窗粉壁间,甚思披受诲益也”。他还赠黄宗羲敝衣一件,松萝一斤,“聊为寒夜著书之供”。《吕晚村先生文集》卷二《寄黄太冲书》。看来,黄吕双方似有有意恢复友谊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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