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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语》赘言

时间:2022-01-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石语》是钱钟书先生新刊的一册书,记录作者于三十年代和陈衍(石遗)的谈话片段。《石语》是追记一九三二年和陈氏的谈话,语涉文学和当代一些名流。按《石语》载钱先生于民国二十四年五月十日参加陈氏八十生辰宴,此五月十日即《画报》所指阴历四月初八日,不过日记所记的应是上一年的事。所以《石语》末章附陈石遗为钱先生诗写小序是谈艺之至理名言足供今人借鉴。

《石语》赘言

《石语》是钱钟书先生新刊的一册书,记录作者于三十年代和陈衍(石遗)的谈话片段。作者于民国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初识陈氏,时尚在大学肄业。陈石遗,福建侯官人,是晚清至民国的著名学者和诗人,但他流传最广的著作是《石遗室诗话》、《近代诗抄》及《宋诗菁华录》。钱氏于早年多识沪上诸老如徐森玉、李拔可等。民国二十四年(一九三五年),作者将次赴英伦留学前,参加了陈氏的八十生辰寿宴,时陈寓居苏州。这次成了他们最后一次的会面,因为陈氏于民国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夏病殁。《石语》是追记一九三二年和陈氏的谈话,语涉文学和当代一些名流。在陈氏所谈论人中属于闽籍人士的有陈宝琛、严复、林纾以及黄秋岳、郑苏戡。其中以涉及郑苏戡者最耐人寻味。因为海藏楼诗集的初刊是陈氏写的序,序文从容谈诗,语不多而极有清丽隽永的韵味,使人感到二人对于诗之所以为诗者相见无间言。《石语》仍记陈氏对郑诗颇为公允的评论:“郑苏戡诗专作高腔,然有顿挫故佳。而亦少变化,更喜作宗社党语,极可厌。”时在民国二十一年即九一八事变之后,故又说:“近来行为益复丧心病狂,余与绝交久矣。”句下钱注云按时一二八沪战方剧。可是原手写稿此下有涂抹约二三十字,其中隐约尚可辨认的有苏戡等数字,这一涂抹是作者民国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在巴黎整理旧记并题名《石语》时所加,还是此次据手稿排印时删略,就不得而知了。

陈氏语及郑氏的尚另有一处,见排印本页四十四,略云旧式婚姻,造成怨耦,而以下转而说郑氏娶淮军将领之女,貌寝又悍妒无匹云云。这自在陈郑绝交之后,郑氏丧失民族气节诚然罪咎耻辱皆由自取,可是丧节是一事,与妻室貌寝又何干涉,君子交绝语侵闺门之内,在谈艺论诗之时,作此猥鄙琐谈,诚令人不能无憾。

其实陈郑交恶由来已久,至晚期各处南北不相闻问,可是怨愤之情却并未稍减。这在海藏楼日记中也留下颇多的记载。而其中最露骨的一次是民国二十五年(一九三六年)十月九日这一则:“奉天《文艺画报》载谑陈石遗诗,其题名曰隆公:阴历四月初八日,陈石遗庆八十寿。章太炎贺以一联云:仲弓道广扶衰汉,伯玉诗兴启盛唐。石遗大喜,悬之中堂。一时贺客见者,咸誉其堂皇而贴切不置。有善谑者独曰是联用陈姓典虽极工稳,然以赠散原(按指陈三立),未为不可。且既有伯仲,安得无叔季,吾已得叔季一联:叔宝风流夸六代,季常约法有三章(注用杂剧跪池故事)。不亦同样贴切耶?次日,复谓人曰有了两联,装头安脚,便成七律一首。辞曰:四月南风大麦黄,太公八十遇文王。仲弓道广扶衰汉,伯玉诗兴启盛唐。叔宝风流夸六代,季常约法有三章。天增岁月人增寿,一树梨花压海棠。石遗有幼妾。闻者莫不喷饭。”

按《石语》载钱先生于民国二十四年五月十日参加陈氏八十生辰宴,此五月十日即《画报》所指阴历四月初八日,不过日记所记的应是上一年的事。郑氏不惜以大量笔墨转载这极不堪的花边新闻,早年的诗友情谊已荡然无存。陈衍字叔伊,故云。文人相轻自古已然,但到了相互人身攻讦,也已与文章无关,只见其无风度罢了。

陈氏于严(复)、林(纾)皆有所评述,于林则讥刺颇多。在此方面惟独对陈宝琛的一段谈话最公允,而且语气平和极为难得。这一方面或由于严、林虽然极享盛名,可是以威望论陈宝琛作为晚清的清流人物也更为尊崇,陈氏对之不能不有几分敬意。钟书先生在此段谈话中,一如全书其他各节,所显示的应对的机敏和惊人的记忆力,是这一小册书最吸引人的地方。关于陈宝琛的谈话是这样:“陈弢庵是翰苑出色人才,做八股文、赋试帖诗、写白摺子,皆拿手当行。二十年刮垢磨光,诗文卓然可观,字亦有涪翁气息。钟书曰:‘丈《匹园诗》所谓黄书楹帖苏书扁,亚字阑干卐字文者也。’丈大笑曰:世兄记老夫诗熟。钟书曰:‘弢庵书终似放脚娘姨,不甚自在。梁武帝评羊欣所谓举止羞涩者有之。’丈曰:此乃结习难除,不能怪他。科举之学,不知销却多少才人精力。今人谓学校起而旧学衰,直是胡说。老辈须中进士,方能专力经史学问,即令早达,亦已掷十数年光阴于无用。学校中英算格致,既较八股为有益,书本师友均视昔日为易得,故眼中英髦,骎骎突过老辈。当年如学海堂、诂经精舍等文集,今日学校高才所作,有过无不及。以老夫为例,弱冠橐笔漫游,作幕处馆,穷年累月,舍己耘人,惟至欲动笔时,心所疑难,不得不事翻检。然正以无师自通,亦免于今日学生讲义笔记耳学之弊焉。”

这一段话说得极可喜,堪称全书压卷之作。对于科举,对于做学问以及新式学校,在旧式文人中能有如此通达的见解实不多见。最后陈氏还自述如何通过勤奋的自学即所谓无师自通以免于耳学之讥。这也是一个有高度文化素养的学人以现身说法所显示的少有的坦率。所以它赢得了钱先生的异常的敬佩,在附注中说:“所见先辈中,为此论者,惟丈一人,通达可佩,惜学校中人未足当此也。”末句尤有感触。

《石遗室诗话》三十年代颇为流行,主要是那时还有部分人仍在写旧诗。诗,诗道的衰微,据说连现在的新诗也像是一片荒芜的平原了。急功近利者竞出长篇巨构,以取得快速的效应。新诗旧诗自然绝不相同,但作为诗之为诗,二者又必然有相通之处。所以《石语》末章附陈石遗为钱先生诗写小序是谈艺之至理名言足供今人借鉴。序云:“三十年来,海内文人治诗者众矣,求其卓然独立自成一家者盖寡。何者?治诗第于诗求之,宜其不过尔尔也。默存精外国语言文字,强记深思,博览载籍,文章淹雅,不屑屑枵然张架子。喜治诗,有性情,有兴会,有作多以示余。余以为性情兴会固与生俱来,根柢阅历必与年俱进。然性情兴趣亦往往先入为主而不自觉。而及其弥永而弥广,有不能自为限量者。未臻其境,遽发为牢愁,遁为旷达,流为绮靡,入于僻涩,皆非深造逢源之道也。”云云。以下是对于钱的嘉勉之言。依我浅陋的理解这整篇序是说诗本于性情,即所谓性情兴会,但人各不同,所以兴会之外又有根柢阅历这一问题,质言之是诗人对于人生的体会,并非全限于阅读,如果没有达到那个境界,必然因强求写诗而流于无病呻吟,序中所列举种种即属于此类。所有有志于写诗的人都可以从这篇小序中领会到极有益的启示。但人各不同,陈氏针对钱的强记博览,故勉之以“不亟亟于尽发其覆,性情兴会有不弥广弥永独立自成一家者,吾不信也”。

《石语》留下的虽是六十年前谈话的文字记录,但读者却能通过文字亲切地感受到当年二人谈艺论诗的神情面貌和相得会心的那一种愉悦气氛。这就是《石语》一书的最大的可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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