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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访阿房河

时间:2022-01-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距离一九七七年初访阿房河已经有二十二年了,阿房河畔史特拉福镇依旧是灰扑扑的,韩里街上莎士比亚出生的小屋,伊丽莎白一世时代木造的建筑,十六世纪那类灰泥墙扑上白粉漆,结实的石板,还有那张莎士比亚学童时代用的书桌,自木格窗子望出去园中缠结峥嵘的老树,一切都如往昔。

戏开场了,一位演员自顶棚出现,身披皇族贵胄留下的盔甲,身材威武,操着男子低沉的嗓音,这就是鬼魂,像国王又不是国王,他是莎士比亚扮演的角色。他一生活得十分丰富,倾心于《哈姆雷特》的批注,以便扮演鬼魂这个角色,隔着铺上尸衣的架子,喊着站在对面的年轻演员柏比奇说:“哈姆雷特,我是你父亲的魂魄……”并叮咛他听着。他是对儿子——哈姆雷特灵魂与肉身双重对话,哈姆雷特是灵魂之子——王子,他的肉身就是莎士比亚,他逝世于史特拉福镇,这就使他的同名者获得永垂不朽。

(译自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

与一九七七年春天我初访阿房河一般,呖呖莺声不是春愁春梦化着古代的挽歌《薤露》哭悼齐国的烈士田横,倒像古虞舜时代的曲子《箫韶》婉转九变,慢一声儿,紧一声儿……

不是像古神话所叙述去经历一次天河之旅,坐在古称“浮槎”的木筏子上飘啊飘,看到城郭房舍、织女牛郎……

春寒镇住悠悠长流的阿房河,河上凝结化不开团团的冷雾,河的彼岸水仙花的艳姿丽质舞起凌波仙步,悠游河上,在雾中穿驰是琼森所谓“阿房河上的天鹅”,他对莎士比亚的赞誉。

我又一次冥想莎士比亚葬礼的行列,仿佛是巴黎名服装设计师克利斯汀(Christian La Croix)的服装大展,但比那更繁艳多彩,首先出现是身穿丹麦先王服饰的哈姆雷特,凯撒大帝威风十足披着古罗马的袍子,李尔王忽而锦袍裘服,忽而衣衫褴褛,克丽奥佩杰拉风华绝代,一身埃及女王的装扮,几位英王穿着历代英国传统王室的服装,亨利六世、理查三世、约翰王、亨利五世……

那躺在棺匣中只是一具朽坏的形骸,不朽的莎士比亚一定也参与了自己的葬礼,他走在他笔下所创造的人物当中,嘲讽地说:

人生不过是一个走动的影子,一个次等的伶人……

(Life’s but a walking shadow, a poor player……)

他把自己列入舞台上的角色,在保姆怀中的婴儿,拖着蜗牛步子上学堂的学童,如炉灶般长吁短叹的情人,在炮口上追求光荣的军人,满腹都是格言的中年人与龙钟老叟……

他手中紧握着时间的种子,从容选择了戏剧园地,播种那粒种子。

莎士比亚于一五六四年四月二十三日出生于英国瓦伟克郡阿房河上的史特拉福镇,他是商人之子,约在一五七一年就读镇上的文法学校,一五八〇年与比他年长八岁的安妮·哈书莎结婚,一五八七年离开故乡,从此开始他伶人与剧作家的生涯。

英国在建立剧场之前,演员也像歌仔戏搭野台子,经常流动演出,或在伦敦近郊,或旅馆庭院。早年演员身份卑微如中国古时候的倡优,在伊丽莎白一世时代,剧中的女角都由男孩子扮演,直到一六六〇年,莎士比亚逝世四十余年后,舞台上首次由女演员演《奥塞罗》中的苔丝迪蒙娜。

《亨利五世》历史背景是英法百年战争,描写对象是被英国尊崇的亨利王子,那时人们认为将亨利五世这样伟大的英雄故事在“环球”剧院上演是有些寒碜,不过戏台子就构成一片艺术天地,场面虽小,帝王还是威风凛凛地上场了,这里就是亚金库战场,所有剽悍蒙着头盔的勇士,都要在这儿表现高昂的战斗勇气,所有争战、饥饿、百姓流离失散的场面都缩写在这简陋的舞台上。

《李尔王》的故事来自民间,出自女儿如何在端给父亲的菜里不放盐,如何触怒了父亲,在真相大白后,谜题也解开了。这类故事感人性不大,经过莎士比亚一支如椽巨笔,就成了文学巨著,他不只将一具髑髅加以粉饰,披上彩衣,他也赋予血肉之躯。莎士比亚的悲剧人物往往带着神秘的使命步上舞台,如李尔王驮负人间的悲悯,当他在暴风雨中黯然走出女儿的家门,流浪在多佛寂静的旷野,身上披着杂草,衣不蔽体,饥肠辘辘……这时莎士比亚将大自然的暴风雨写进李尔王的心坎里,就成了李尔王内心的风暴,他一步步陷入悲剧的氛围,感到世界对他关起大门,他衰老、孤零、恐惧地被拒绝在门外。

莎士比亚写《凯撒大帝》虽也取材普鲁塔克的“名人传记”,他绝不剽窃,而是像雕塑家,采用了大理石石材雕塑成完美的艺术品。这出悲剧发生在古罗马时代,无可置疑是历史镜头。细细品味这位卓越巨匠的戏文,会发觉那些人物都远远超越了时代,现代人生舞台上仍然旧戏重演,莎士比亚是机杼之才,他塑造人物是透过他自我错综复杂,内心的冲突与挣扎、同情与智慧,生与死的诠释……

“麦克佩斯”是莎士比亚戏剧中很成功的反派悲剧角色,他睥睨命运,挥舞钢刀,本是战场上的英雄,百战归来,面对却是枕骸遍地、骨曝沙砾的内心战场,鸟寂寂,风淅淅……

莎士比亚从内心去刻画这位反派角色,“死亡的幻影也如酣沉的睡眠……”,剧中多处提到梦与睡眠,如麦克佩斯的独白:

这无辜的睡眠。

睡眠,它把忧患乱丝一刀斩断,

它是每天生活的终点,勤苦劳动的温泉,

受伤精神的慰安,大自然中的大菜,人生宴上的盛筵

——(杨烈译)

读莎士比亚作品不在欣赏那大场面,战争中兵车蹂蹴,高邸大宅烟火焚燎化为灰烬……而是他在对白或独白中的优美文采与丰富思潮。他是否经验惊涛骇浪的人生?不过他在人生中一定有过利镞穿骨、惊沙入面之感,他不断提出幻影与实体人生的疑问,“人生到底是幻影?是真实?”是《麦克佩斯》剧中科班对三位形容枯槁女巫的问话,生命虽像气泡,像敝屣卷起尘埃,像烟云般消散,但莎士比亚不忘记将冰冷的炉子点燃了,融融火焰在荡漾着空虚回响的生命中依然维持一定的温度,他在生命中注入了悲痛创伤,同时也注入热泪欢笑。

距离一九七七年初访阿房河已经有二十二年了,阿房河畔史特拉福镇依旧是灰扑扑的,韩里街上莎士比亚出生的小屋,伊丽莎白一世时代木造的建筑,十六世纪那类灰泥墙扑上白粉漆,结实的石板,还有那张莎士比亚学童时代用的书桌,自木格窗子望出去园中缠结峥嵘的老树,一切都如往昔。

莎士比亚大半辈子离开这块土地,活跃在他所创造内心与外在的舞台上,最后又回到故乡走完人生最后的一程。据说他曾在家宅庭园种了一棵桑树,好让世人知道他埋葬在自己的故土……

生命的完成弥漫着圆满的气氛,那是一出戏剧的形式:序幕(开场白)——丰富的情节——剧情的高潮——落幕。

在一九九九年,只能以倒叙的镜头去看史特拉福镇,镇上来了戏班子,是女王的喜剧演员,想想那样的一宠臣莱斯特伯爵就是其中之一,凡是女王的演员都穿红上衣。

号声响起,台上的大幕拉开了,一位男士从幕后出现向观众鞠躬说了一套开场白,演员上场了,开始冗长的对白,舞台上还有吹笛的、跳舞的、翻筋斗、武打场面……

在亨莱大街五岁的小威廉跟妈妈从戏场子出来,仍然沉醉在仲夏傍晚的梦中……

踽踽独行在大街小巷,莎士比亚时代的铁匠铺子、裁缝铺子、街坊邻家都消失在岁月的长流里,真有位叫奇伍德师傅的裁缝匠,在昏暗的烛光下慢工出细活裁剪一只袖子?铁匠师傅霍恩比光着上身,肚皮上围了一条围裙,沐浴在焰红的火光中?

(200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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