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劲节奇

2011年秋天，我去了贵州遵义地区赤水市的竹海森林公园。站在高山之上，凭栏四望，天地之间，但见那绿波荡漾的竹海，豪情勃然，仿佛波澜壮阔的队伍，气势磅礴地密集排列于群山之中，只要风旗雨旌一摇，就会随着翻腾的绿波发出冲天的吼声。那壮观的景状让我大饱眼福，顿生雄壮豪放之感。

望着这密密匝匝、葳葳蕤蕤、粗壮如柱、青翠挺拔的竹子，我想起了几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竹子的情形。那是1951年春天，我所在的警卫部队的领导机关住进了颐和园东宫门内。颐和园中的谐趣园西北角，有一条小溪，溪水两岸错落着簇簇竹林，苍劲挺拔。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生长的竹子。竹生南方，在这孤寂酷寒的北方，怎么竟生长着竹子呢？这实为罕见，令我感到异常新奇。传说曹雪芹曾在这小溪旁的竹林中写《红楼梦》呢。阵风吹来，青竹摇曳，飒飒作响，伴着小溪的潺潺流水声，令我生出一份联想，这不会是红楼梦中潇湘馆的原型吧？雅趣顿生，煞是惬意，于是在颐和园工作的一年多时间里，这里成为我工作之余常来散步的地方。从此我与竹为伴，一生情缘。

1954年春，听说北京建了一个紫竹院公园，我就去那里看一看。园中一个小山包挨着一个小山包，小山包的上上下下新添一簇簇的嫩竹，间有小溪流水，汇成湖泊，碧波荡漾，充满着春天的勃勃生机。

1976年初春，我被调任泰山驻军某部工作，嚯，又有青竹相伴。我们的营房坐落在泰山南麓，距我住所西边不远处，有一座寺庙，名为“竹林寺”。寺庙四周全是竹子，雾霭霭若薄纱，绿竹若隐若现，美似仙境，不胜妙哉！

1980年春，我奉命调往南京高级步兵学校任教，校园南端的那片竹林，令我想起明人解缙“门对千竿竹，家藏万卷书”的名联，意境非凡。特别难忘的是我和几位教员曾经冒着潇潇春雨挖竹笋的往事。那次我们挖了不少嫩笋，回到宿舍做了一道味道鲜美的嫩笋炒肉丝，香味缭绕。呵呵，今天想来还余香满口绵绵不绝呢。

1986年，我离休后暂居济南，庆幸济南有个万竹园，它始建于元代，因园中多竹而得名。修竹间有翠柏、芭蕉、玉兰等多种花木，绿意浓浓，清香益远，古朴清幽。就在这一年，园内设立了当代著名大写意花鸟画家李苦禅纪念馆，李苦禅画竹与竹园两相辉映。非常可惜的是，后来万竹园改建，竹子被砍伐，令我颇有落寞之感。

1996年春，我和老伴到湖南长沙探亲，她在桃源县任旅游局长的堂弟，邀我们去桃园县观赏传说是晋代大诗人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桃花源。漫步桃花源中，峰回路转，眼前蓦然出现了一片竹林，异常奇妙。其中，有一些品种，我是第一次见到，都叫不上名来。

2000年4月，我去了距绍兴10公里的书法之乡——兰亭，在那里见到了众所周知的“茂林修竹”。那竹子密密排列着，没能让阳光穿透一丝地方，竹茎相互拥挤着，这儿一丛，那儿一簇，像是亲密的朋友。在古代，这里曾是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这些风雅的墨客们，“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所以他们广泛地栽种竹子，于是兰亭至今到处是竹，翠色欲滴。“茂林修竹”果然名不虚传。

2007年，我去四川成都，游览了薛涛公园的望江楼。“望江”，本意是来观锦江的，没想到丛丛叠叠、郁郁葱葱的竹林吸引了我。信步竹园，这里堪称竹子的博物馆，有楠竹、鸡爪竹、慈竹、篁竹、涕竹、方竹、人面竹、罗汉竹、相思竹、丁香竹、龙爪竹等上百种高低粗细的竹子，望江楼碧瓦朱柱，薛涛井古香古色，隐没在这竹林之中，被装点得风韵绰约。

作者在赤水竹海森林公园留影（2011年）

2011年10月，我去了距贵州赤水市区15公里的四洞沟。沿沟而上，河谷两岸，碧波万顷的翠竹，林林总总，丛丛叠叠。见过一些竹园的我，却未曾见过这种由高到低连续四道大瀑布喷泻而下的一沟溪水、两岸满坡翠竹。据资料介绍，国务院旅游资源考察团将这里称为“万竹之园”，而在我看来，何止万竹？称之为“千千万万”“万万千千”也不为过。我们步行到一个游览区，搭上观光旅游车，一沟溪水、四道瀑布、满坡竹林，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想，这里的竹子是永不孤独的，它群生群长，患难与共，高可摩天，低可触岩。

喏，一生如此竹缘，我怎能不对竹子情有独钟？

我喜爱竹子，不仅仅是因为它有着挺拔秀丽的姿态和青青翠翠的姿容，也不仅仅是因为它有着群生群长的壮阔和飒飒爽爽的婆娑，更因为它有着中空外直、虚怀若谷、经冬不凋的气节！“虚心能自持，苍苍劲节奇”，唐代女诗人薛涛的这两句诗把竹子的质写得淋漓尽致。特别是在姹紫嫣红的春天，各种花儿竞相开放之时，竹却不开花，而是以其清雅纯朴之美，遗世独立。清代画家、书法家、文学家郑板桥《题竹》诗云：“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是赞美竹子清纯自然的本色，也是表达做人不钻营取宠的气节。而他那首广为流传的《竹石》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则进一步道出了竹子不随风转向、不随波逐流的风骨。当代大画家徐悲鸿“人不可有傲气，却不可无傲骨”的名言，既警醒着自己也告诫着世人：做人要像竹子那样虚心有节，傲骨常持。

先贤们对竹子的气节作了无尽的描述，而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苏武、岳飞、文天祥、谭嗣同、秋瑾、李大钊、叶挺、方志敏、江竹筠……他们虽处不同历史时代，但都以自己的行为对竹子般的气节作了最好的诠释。自古以来那些像竹子一样有气节的人，都是我所深为敬重的，而那些溜须拍马、曲意逢迎、钻营取宠、没有气节的人则为我所不齿。

纵观当今社会，一些人为了个人的私欲，跑官买官，没有一点气节。他们见利忘义，没有骨气、没有人格，奴颜婢膝，把“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和“舍生而取义”的古训置之脑后。这种人一旦大权在握，必定以权谋私、假公济私，甚至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裸官”贪腐现象即是最好的证明。一方面，官员的家属、子女出国的消费需求使他贪捞腐败；另一方面，由于没有后顾之忧，腐败起来更加肆无忌惮。裸官外逃损害了国家声誉，影响了国家形象，是对民族和人民利益的彻底背叛。说到底，它涉及一个官员对党和国家的忠诚问题，涉及一个人的气节问题。

叶剑英元帅在1963年写有一首《题竹》诗云：“彩笔凌云画溢思，虚心劲节是吾师；人生贵有胸中竹，经得艰难考验时。”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泥沙俱下，物欲横流，一些人因为经不起名利、金钱的考验而坠入罪恶的深渊！

气节，是个人修养的最高一级，也是最后的考验。我们党的各级干部若能像竹子那般守住气节，经住考验，不做损害党、损害国家、损害人民、损害民族利益的事，永葆共产党人的本色，我们的国家就大有希望！

我也欣喜地看到，在我们共产党的队伍中，还有一大批无私忘我的人、正直有节的人、舍生取义的人，他们就像傲然挺拔的劲竹支撑起共和国的大厦，正是鲁迅先生所高度称赞的中国的脊梁！

竹的品格，亘古不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炎黄儿女，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图腾，生生不息，薪火相传。

我愿以唐代文学家王勃《滕王阁序》中的话自勉：“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永葆晚节，做一个有竹子一样馨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