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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朱自清先生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四天前,叶圣陶先生收到朱自清先生公子一封信,说朱先生旧病复发,已进北大附属医院动手术。朱先生的胃病,至少患了十五年以上,一直没有见痊。朱自清先生,祖籍浙江绍兴,他的父亲在扬州做过官,后来经商,他家经常住在扬州。朱先生来这里教书,学校已改组换名,和他同时同事的有俞平伯等人。朱先生的文字功夫,修养最深。

四天前,叶圣陶先生收到朱自清先生公子一封信,说朱先生旧病复发,已进北大附属医院动手术。当时,叶先生就很担心,十多年的老病,始终没有彻底医好,动乱连年,身体弱到不堪,恐怕经不住这场手术。没想到,事过三天,报上竟传来朱先生不治的消息,这哀痛,不仅在几个二十多年相交的文友,更带来识与不识无数青年的哀痛。

学人短寿。刚过五十,又正是思想上在变,一天天更接近青年人,天假以年,学术上当有更辉煌的成就,绝无疑问。即以民主运动来说,虽不一定成为擂鼓的先锋,至少会积极领导青年,朱先生死前自己不说过吗?“我要向青年学习,但是我的身体不行,请你们原谅,多给我一点时间。”

朱先生的胃病,至少患了十五年以上,一直没有见痊。他本来是个矮矮的大胖子,抗战时期在昆明联大竟渐渐瘦了下去,生活清苦,营养不好,拖上这胃病,自昆明以后认识朱先生的人,谁也不会相信他从前是个胖子。可怜的国度,这样一位人,竟不能得到治好他胃病的机会,终不免撒手逝去。

朱自清先生,祖籍浙江绍兴,他的父亲在扬州做过官,后来经商,他家经常住在扬州。民国九年,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和杨晦先生是同班。在北大念书这段时间,正碰上五四运动,朱先生亲身经历熏陶,为他一生奠下为人做学基础。

从北大出来,首先在杭州的第一师范教书。这个学校的前身是浙江两级师范,沈钧儒先生做过校长,鲁迅先生在这里教过生理学和化学。朱先生来这里教书,学校已改组换名,和他同时同事的有俞平伯等人。他们组织了一个湖畔诗社,学生中参加的有雪峰、汪静之、潘训、刘延陵等二三十人,出过诗刊,大部分是朱先生所编。民国十一年,朱先生到上海中国公学教书,其时校长是张东荪,舒新城做中学部主任,叶圣陶、吴有训也都任教中国公学。朱先生和叶先生定交始于此时,二十多年来,相濡以沫,友情上、学问上,以至发而为中国需要现代化的呼喊,这是他们两人生命史上重要的一页。

此后,他曾分别任教于宁波第四中学、温州中学、上虞春晖中学,对学生提倡新文学不遗余力。

民国十四年,胡适之先生介绍朱先生到清华大学教书,二十三年来,他一直生活在清华,没有离开清华一天。一面教,一面学,数十年如一日。民国二十年,按照规定,朱先生得休假一年,出国作欧洲之游,回来后,写成《欧游杂记》和《伦敦杂记》,传诵一时。

朱先生的著作,在开明出过四种,除了《欧游杂记》、《伦敦杂记》,有《背影》(散文集),《诗言志辨》(文学思潮论文),亚东出的有:《踪迹》、《你我》等,最近出版的,一本是观察社的《论雅俗共赏》(文艺批评集),文光版的《标准与尺度》(文学源流)。闻一多先生被刺后,他穷二年之力,编完《闻一多全集》。死前的劳绩是和叶圣陶、吕叔湘合编开明高中国文读本,刚编完第一册,还没出版。其他文字,散见报章杂志,有关旧文学著作,多见于清华学报。

朱先生的文字功夫,修养最深。文字干净洗炼,没一句废话,没一个多余的字,篇篇句句都可以朗诵,念出来不是文章,就是我们说的话。自然,这是知识分子的谈话。叶圣陶先生对朱先生文字推崇最高,他说:这就是朱先生的用功处,他下了苦功,自然有劳绩。一篇《背影》,传诵了二十年,一字一句,亲切如见其人,如接触到他的爱抚。

为人也正如他的做学问,认真,亲切,朋友莫不惊佩他的认真,莫不心爱他的亲切。就在两个多月以前,他写了封信给在上海的一位文艺批评家,那是他的学生。信上说,一个学生向他问起鲁迅的《秋夜》里有一个字不可解,似乎不通,朱先生写下了他的意见,并征求受信人的意见。受信人接了复信,对答复非常满意。“好读书,不求甚解”的作风,在朱先生是没有的。

他讲起话来,稍有点口吃,在课堂上,好像有许多话要吐出来,一字不苟,常讲得满头大汗。

朱先生在昆明联大教书,收入不够,不能不把太太小孩放在太太的家乡成都,隔两三年,他回去一次。在昆明,自己住在乡下,上课在城里,每天来去走路,有时还要跑警报。冬天,没有大衣穿,他买了一件马夫用的毯子,披在身上,白天作大衣用,晚上睡觉当被子盖起来,脚上穿的是芦花草鞋。复员到北平后,有时家里还吃窝窝头。生活如此,他却从无一句怨言,只要大家以后都能好起来,现在吃点苦又何妨。

教授总有点想离开学生,至少怕和学生接近,朱先生则不然,他一生的时间消磨在学生中间,更可贵的是,他永远向青年学习,他教了青年人,他也从青年人那里学了许多东西,一天天,他更坚强了。从研究旧文学到写新诗、散文,以至于喊出“这是一个平民的世纪,所以文学也应该是平民的文学”(见北平《燕京新闻》),他一步步在前进。近年来,他在课堂上讲解《李有才板话》、《李家庄的变迁》,朗诵马凡陀山歌,更和学生们走近了一步。如果要说自由主义,朱先生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出身士大夫家庭,但能脱掉外衣,和人民同呼吸。他的好友闻一多先生,对他是个向前走的刺激。

消逝了,消逝了,那亲切的“背影”,朱先生自己说:“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了”,遗爱遗教却常留在人间。

(原载一九四八年八月十四日上海《大公报》,笔名郑常。

朱自清《匆匆》原文为:“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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