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是一座山，一座山，

重上五台山

直至今日，距离我第二次上五台山也有三年多了。第一次是2001年，算来都十一年了。一直都有一个想法，一定要为自己能够来到佛教圣地五台山写点什么，接一点佛缘，续一点文字情结。但总是有心无力，几次提笔无语，思绪纷乱。如此几番下来，终无结果。

却在今天中午，正逢小女高考期间，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聊天。我呢想找些轻松的话题，刻意制造一些轻松的氛围，好给高考的女儿心理上减减压。望子成龙嘛，作为父母总是要千方百计地想给儿女帮一把，哪怕只是心理上的一点安慰，对于父母来说也觉得很是知足。记得我当年参加中考，第一场语文考下来感觉不错，母亲就高兴得不得了，非要到馆子里去吃一顿。耽误了午休，结果在下午的数学考场上，我只答了一半，脑子就像关闸了一样，瞌睡不敢睡，思考又无法启动，就只好看着卷子等待交卷。

记得当时考下来我就大哭一场，母亲就像个罪人一样，站在一旁不吭声。还算好，成绩下来，我还是考上了，上了师范学校。母亲的心里才好受了许多。所以，我希望女儿中午能够早早吃到午餐，心情应该愉快，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下午的数学一定要尽力。

我的话题引起妻子一段故事。她说就是去年高考，一个乡下的母亲，为了能让儿子中午休息好，就主动为儿子守午。可是，没想到自己也睡过去了。结果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娘俩跑到考场门口，遭到武警战士的阻拦。这位母亲就跪在士兵面前，放声大哭。其言也哀，其声也悲。当时，教育局长也爱莫能助，理由只有一条，制度规定谁也不敢违背。妻子说，不知道今年这个学生来考了吗？考的怎样？我不知道妻子讲述这段真实的故事时，有着怎样的感受。而我的内心却汪满了泪水，不知道是上了年龄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也许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吧。我发现我的心肠变得很是柔软脆弱，很容易被感动，很容易犯伤感。就是看个电视剧，到了动情处，也跟着动情，真是太缺乏娱乐精神了。

倒是女儿接住了这个话题有趣的部分，就说睡觉。女儿说袁老师在讲台上讲得滔滔不绝的时候，我们在课桌上才能睡得津津有味。我跟着笑了，可我没有想到女儿又跟了一句说：“能够在老师讲课的时刻睡美了，那也是一种境界。”这是什么理论？这样的理论也能成立，那不是比让人喷饭的笑话更令人笑掉大牙了吗？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再一次地想到我第一次去五台山的经历。十一年前，那是国家广电总局组织的一次干部管理培训班，在华北广电学院举办，为期半个月。期间，我们被学院安排着参观了山西的几处人文自然景观，五台山也在其中。我记得是从乔家大院出来后，赶往五台山的。路程不算太近。行程安排要在五台山住一晚上。在通往五台山的路上，我还想着赶趟儿把云冈石窟也顺便看了。学院的老师告诉我，那会更远。就留点遗憾吧，也算是留个念想，为你们下一次再来我们山西结个缘分吧。这话说得地道，有一种佛教圣地的文脉和底气。到了五台山，就赶上了一场大雨，气温一下子就降到摄氏十度以下。山外还短袖裤头，担心中暑。刚一进山，就遇上“天凉好个秋”。我们都忙忙地一人买了一身秋衣，加在身上隔凉。而且我发现，五台山的雨很方便，说下就下，说晴就晴，一天不知道这雨要下几场。难怪菩萨会看上五台山，这里还真是一个清凉世界。我还发现，有很多部门、机关都在这里设有培训基地，都跑到这里来修身养性来了。但愿菩萨会给这些参加培训的人开光，并送给一双慧眼才好。

五台山既是一个寺庙群，又是一个有建制的行政区。僧人和农民和睦相处。和尚们的送经声顺着山坡，沿着渠水流进寻常百姓家的田间地头。宗教与世俗，精神与物质，虚无与名利在这里各得其所，相安互补。远远地，我看见一个僧人正牵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农家小孩过水渠。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在引渡谁？

导游给我们指点着一座寺庙说，这是著名歌星李娜剃度出家的寺庙。我没有记住那座寺的名字。但我想起了李娜唱的《青藏高原》，那种游荡在高原之上的金声，永远都像阳光一样灿烂。我还记得在中台最高的寺院里看到了康熙、乾隆时代的碑刻，在那里我知道了藏传佛教的一些知识，譬如僧人们在高寒地区实际上是需要吃肉的。不是所有僧人都一定要吃素。我还记得有一个别院，是毛泽东住过的地方。毛泽东在这里有过跟高僧论道的一夜长谈。高人与高僧之间的对话，纵然是千言万语，不过一句寻常偈诺。彼此谁也说服不了谁，但肯定要说透一理，心照不宣似乎更接近高手过招。当然，还值得一提的是康熙皇帝的父亲顺治也在五台山剃度出家的传说。这座寺当时还在建设之中，寺院门前的大理石牌楼就已经气宇轩昂，非同一般了。寺内有一张和尚的素描，据说那个肖像就是顺治。不爱江山不爱美人，只爱青灯孤守，这个叫做福临的皇帝还真是看破红尘，跳出三界之外了。等到我第二次去的时候，这座寺早已建成。可是，我走得太过认真，来到山下就已经脚痛得不能抬起。只好坐在车子里休息，没有上去瞻仰。听同伴们下来说，寺里有一名高僧坐禅讲经，随后就有现场开光的物件分发到众人手里，每人还需施散五百元布施。当时，就有人觉得这也太多了，心里很是不情愿，但在佛祖面前又怎么敢动这样的“奸心”呢？很多人只好认了。其实，类似这样的经历，对于一个旅游者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再说，既然是布施，为什么有人双手合十，对佛的指望总是不切实际的高远，而对佛的举念却又尽量压低开销，不想多花一分钱。

五台山本来就是一座皇家寺院。佛教传到中国，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总有一些皇帝愿意以身侍佛，很多皇家贵族也愿意一心念佛。拥有天下的人，追求四大皆空的境界。他们还真是很会生活。也许如此，便有很多有影响的人物都会到这里来，要么沾沾佛光，要么皈依佛门。因为这是一个佛光灿烂的地方。

而对于我来说，佛缘粗浅，又是初来乍到。面对这么众多的寺院，别说谁谁出家了，就是记几个寺庙的名号都有些困难。但是，我的心还是虔诚的，脚步还是勤苦的。基本上都能够走到，看到。有多少记在心里，就不得而知了。

但确有虔诚之人。他们愿意跟藏民一样，用身体丈量自己朝圣的每一步。我很感怀这样的人，这样的做法。我也相信信仰的力量，相信坚守的力量。但有人会很势利，也很计较。他们认为既然有捷径可走，为什么还要抱着死理不放呢？他们会把这种做法叫做教条，叫做钻牛角尖。但是，当人类代代相传的时候，究竟需要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呢？我想，就是对信仰的坚守。如果信仰太过抽象，那又何妨不是苍天、菩萨呢？头顶三尺有神明，我们每一个人又怎么能够缺失一颗敬畏的心呢？

人无论是面对着自然，还是社会，都应该有所顾忌。有所为必有所不为，宗教的劝人向善其实就是替人在茫茫宇宙变化万千之中确立一个归于心的定力。

在宗教场所走得多了，看得多了，就会有一种悲悯始终萦绕在心头，就会觉得宗教对生命的关怀是无微不至的。

转完安排的行程，我们都又跑到一些经营佛教旅游商品的地方闲逛，购买了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把行李包塞得满当当的。坐到车上之后，有一个看来是搞收藏的，拿出一个铜壶来让大家伙辨认年成。很快就有人指出其中的破绽，而且果然是一个造旧的假古董。回去退是不可能的，这东西到了你手里怎么会假了呢？我的真东西呢？如此一辩，连退货的勇气也没有了。我记得那个搞古董的是广西的一个什么县的广电局长，他很是心疼自己花了冤枉钱，但他也会劝自己，敲了敲那把铜壶说：“各位，回去不要乱说。我这可是请五台山法师开了光的铜壶。”大家都一阵哄笑，都明白彼此分手之后，天各一方，说了又能怎么样？五台山上都有假商人，何况山外又多了你这么一个撒谎人呢。那位局长忙忙地说：“我没有撒谎。这也不算撒谎，这把壶总是从五台山上带下来的吧。”大家伙又是一阵大笑。半个月里，学院安排的学习任务很重，大家又都是来自全国各地基层县市的广电人。彼此只是混了个面熟，没想到学院的这次安排，倒让即将分手的半生人，一下子拉尽了心灵的距离。

我买的全是些地地道道的小玩意。什么佛珠呀、玉佩呀之类的东西，根本就拿不出手，引不起大家的话题，就只有跟着大家伙乐了。也不知是谁说的，在我脑子里总有这么一种观念：请神容易送神难。有人请了一尊菩萨回去供到家里，我却认为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菩萨就是寺院里供养的，供在生活起居的家里，就连最低的卫生标准也达不到，至少是那一份清静没有了。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我便没有请“菩萨”。但是，我却喜欢上了一个很小的彩陶。这块彩陶的构图是这样的：在一块石板上，一个念经的小和尚，戴着个金边的老花镜，噘着嘴，趴在木鱼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木槌，显然是敲木鱼太久了，太辛苦了。睡着的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是沉浸在一个非常美好的梦境里。我不由得反复抚摩小和尚的光头，从内心深处被他的睡相感染了。我不知道卖家最终要了多少钱，但我还是把它买下了，并保存到今天，就放在女儿的书桌上。我知道她也不知多少次地注视它、羡慕它、爱抚它、解读它。不然，女儿怎么会体会到睡相也能够达到一种“境界”呢？

我接过女儿的话茬，提到了那个可爱的小和尚。我说：小和尚又甜美地睡了一年。

女儿说：其实他又辛辛苦苦地念了一年经，敲了一年木鱼。

是吗？我看到的只是他甜美的睡相。我开始试探地接近女儿的心灵。

其实，老爸你看到的只是结果。你没有听到他敲出的木鱼声余音袅袅吗？这一年，我算是体会到了。要想有一个甜美的睡梦，就得要拿出一点敲醒木鱼的工夫来。女儿很认真地说。

木鱼也许永远都敲不醒了，但得敲醒自己愚钝的心。女儿告诉我，她说的那种境界还不是我说的那种，心烦意乱的人是不会有甜美的睡相的。因此，只有清醒的大脑，才会有甜美的睡梦。多看几次小和尚的睡相，心就能静下来，让人心里就多一些静气，多一点定力。

女儿的话让我想到了一首禅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小和尚那甜美的睡相里，真有这样的深意吗？

我们无法达到那样的境界。我们是凡人，我们有七情六欲，有五味生活。所以，我们需要解读这个世界，解读这份佛缘，包括小和尚睡相里暗含的偈语。

我第二次去五台山，也是有收获的。印象最深的是，我又在五台山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很早就翻越五台山，直扑云冈石窟。在爬五台山的时候，车上刚好放的是凤凰传奇演唱的《月亮之上》。金灿灿的朝阳，绿油油的山坡，懒洋洋的牛羊，在这首歌曲之中放射着金色的光芒。回头望去，沐浴在朝阳里的五台山富丽堂皇，宁静悠远。

这一次还真去了云冈石窟，圆了我十年前的一个心愿。

现在，这个睡得正香的小和尚，还趴在女儿的书桌上。他会不会梦到阔别了十几年的五台山？他睡梦中的五台山和我记忆中的五台山会不会一样？他会不会知道，他让我感受到了一个别样的五台山。

他只是笑眯眯地睡着了。他噘着嘴仿佛在说：嘘、嘘，不要打扰我，让我再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