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林里“望野眼”

李　雅

手边这册28万字的《故纸犹香》，虽是太原书海出版社于2004年11月精印问世的新书，可是无论从题材到装帧完全是老气横秋的模样。所谓“老”者，是因为它是“古玩家说”收藏文化随笔系列之一。与之为伍的几种如《玉璞风华》、《守望砚田》、《藏画琐记》、《钱神意蕴》、《走近陶瓷》、《漆水寻梦》、《谈装说裱》，所谈古玉、古砚、古画、古钱、旧陶瓷、旧漆器和老装裱，都无不烙印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年轮，不过它们已在当代“玩家”手中被描画得清晰可辨。

“故纸”，也就是中国古旧书的新玩家、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的徐雁先生，在本书前、后记中以“烂字纸换取洋灯儿”的故事开端，揭示了我国“敬惜字纸”观念起源的古老，同时笔锋一转，指出“这一观念的产生和流行，在说明了中国文化的结构性残缺”，进而只停留于“观念上的迷信”，难以付诸“行动上的真正自觉”。如此说来，作者是要给这个古老的观念以新注脚了，以古讽今，进而以古警今，虽自谦“卑之无甚发明”，却还是要为这四个字奔走呼号，乃至整部《故纸犹香》浸润的都是此种情怀——“拙著之可读，或者不过在此四字耳”。

《故纸犹香》收录文章25篇，分为“读旧书的心得”、“访书的小风景”和“高高的故纸堆”三辑，都是作于2002至2004年三年间。首辑“读旧书的心得”收录了作者2003年4月至8月间的读书随笔12篇。题中所说的“旧书”，一语双关，指的既是所读的书，亦是其中所提到的书。为撰史而读书，其读书笔记必以记注居多而评论次之，此乃史家正统笔法也。首列三篇还些许看得到作者以评论手法批点书本，剩余诸墨则以史料记述为先，仅于文中篇尾作三言两语画龙点睛似的评述，读来真实可感，切中肯綮。

作者的“雁斋”尝以书文化领域的“书之书”特藏而冠名，此辑所收之书，书名之中例例都有一个“书”字，作者所言《中国旧书业百年》是继创意主编《中国读书大辞典》后“雁斋藏书底蕴的又一次集中宣泄”，实为不虚。“雁斋”中“书之书”藏既富，作者所选读的仅篇名所举12种，而文中联想勾连类比而出的书却不下数十种，“窥斑知豹”，仅在“古旧书”这一块，寥寥数笔即勾勒出清晰的模样。且看《书店风景》、《猎书小记》、《贩书经眼录》……作者究其成书原由、考作者经历，于中读出了别样的风情——“书店风景”的底蕴在于“书商近儒，人情至美”，“贩书经眼”的掠贩家们乃古书业生生不息的播火人，“猎书”之举实在是为书林“续香火……作者还从旧书店书目入手，对老书号的经营之道进行了复原。

次辑“访书的小风景”凡5篇，记录了作者南北五城旧书业的访书屐痕。逛旧书店觅故纸，探旧书铺经营之道，察旧书业现状之虞，作者为古旧书业史结撰搜集史料为此五处访书的重点，各篇皆有提及——《金陵淘旧书记》中，“年来为搜寻历代各地古旧书业史料，大增淘旧书逛旧书店之兴。东至海上，北达泉城，故纸堆里，屡淘屡得，惊喜可知”;《北京潘家园淘旧书记》提到“……凡此都是我正在结撰中的《中国古旧书业史》所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料，至此则潘家园此行已然不虚”;《合肥淘旧书两日记》则说“我两年来埋首从事中国古旧书业研究，已有案牍之劳形……驱车合肥考察旧书市场”，及“我年来在各地特别留心搜集的是古旧书业的史料，这方面开张的第一部书是……”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如此汲汲于道，如此广收博览，如此集中地撰写以古旧书业为主题的文章，作为一名学者，似乎正预示着一部大手笔之作将要横空出世。此即作者三四年来所从事对中国古旧书业史的结撰。本书几乎就是他在写作近百万的《中国旧书业百年》过程中，所访所读、所思所想、所行所为的记实，可人的是又以一种喜闻乐见的方式再现出来。我想，这应该是可以收编为科学出版社即将出版的《中国旧书业百年》之“附录”的。本辑随笔在展现五城旧书市场风貌的同时，对访书过程中亲身体验的人情冷暖，史料搜集中的酸甜苦辣，也都给予了细致生动的描摹，并为识面而不知名的古旧书业主发出“最恨细风摇幕，误人几度迎门”的至情慨叹。这部相对于“正史”而言的“稗史”，吸引人之处该就是这等情透纸背的“人情味”和“书香气”了吧!

作者以书为友，亦以书会友，笔下的文字犹如书林导游辞，每将访书过程梳理一遍之后，即会将其收获筛选品评一番。如此一来，读者便获得了与作者一起身在旧书林里“望野眼”的意趣。那些有幸被谈及的旧书，往往是在寻访目标之外，在淘书现场“闯入”作者视野中，让他既遇则不可失的那些“杂书”。

掇拾书林故纸，表彰先辈言行。第三辑“高高的故纸堆”，阑入的是《廿年来中国藏书文化著述补遗录》等8篇体裁不同、风格各异的文章。“弱水三千，取一瓢饮”，故纸堆高，研读自一叶起。顺序读至后记《“故纸尘昏枉乞灵”?》，此文作为“前记”的呼应之文，清言娓娓，读来兴趣盎然。诸如故纸勤学、故纸觅宝、故纸求知、故纸劝学及于故纸中求学问，乃至求人生认识论和方法论……种种典故，看他随手拈来，片言解意，故纸之香由此得到传播。而作者身体力行的治学之道，所谓“故纸情钟，键盘指勤”，亦皆落到实处。至于“敬字惜纸”的心意，至此则已不言自明。

(作者工作单位: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