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人的诗词中，我喜欢苏轼的诗词，豪迈、大气，想象丰富，贴近生活实际。对事物细节描述细腻，对人生充满激情。枕边再翻东坡诗词，映入我眼帘的是《书李世南所画秋景》：“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欹倒出霜根。扁舟一棹归何处？家住江南黄叶村。”年轻时候读过，爱其描写真实，联想精彩。年老时候再读，爱其平朴自然之美，爱其对生活的柔情蜜意和思想的奔放、自由与洒脱。
浪漫的诗情源于幽美的画意。和苏东坡同代的画家李世南，所画的水边秋色，是富有诗意的秋景图，金黄、宁静、多彩、绚丽。时值金秋，小河已经失去夏日的滔滔和丰盈，夹岸河堤留下道道交错的水痕。岸上的斜长小树林，因碧绿葱茏不再，显得稀疏、绿黄和斑驳，果实红黄，悬于枝头。大自然像绝代佳人，洋溢着成熟的韵味。靠岸的高大一株，因倾斜而露出的爪根，早晨还附着浅浅的霜粒，涂抹了一层季节的凉意。横在树林前面的小河，溪流尺蠖，在黄色树叶掩映下，缓缓而行，流向远方。舟人立于船头，轻摇棹桨，肥衣宽袖，面红发白，飘然有神仙气概。天空的淡云，林间的气息，枝头的黄叶，河溪的绿水，芦荻的白花，仙人的舞棹，朦胧的晨雾，组成一幅静谧、安然、悠闲的动态图画。读诗想画，读者仿佛看到林间画眉的双翼飘划，听到棹桨击水的哗哗音响。
短短的四句小诗，深表了画家画不出的意境。可以想象，李世南的画意悠长，而有限的画纸窄短，使得画家的纵横情思不能穷尽。此时，揣摩画意的诗人，思想已经渐渐融入画境之中。诗人像是一位端坐河岸边上的悠闲老人，正在和摇橹的舟人搭话：我说老弟，天已凉了，您这是去哪里？幽默的舟人，似乎故意卖乖，并不明确具体目的地，而是说自己就住在前面的黄叶村里。“扁舟一棹归何处？家住江南黄叶村。”像是诗人发问，舟人回答，更像诗人自问自答。诗人以这种模糊问答方式，拓宽了人们新的想象空间，也指明了画家画不到的舟人归处。至此，读者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河溪纵横，绿水环绕，黄叶点缀，硕果满枝，恬静优美的江南村庄。村庄不仅是舟人居处，也是诗人的归处。诗人的生花妙笔早已驰骋到了画外，也将读者带进了一个世外的桃源胜境。
其实，所有的人都是身在旅途的舟人。年轻人旅程长远，富于冒险和刺激。老年人的旅程就近，富于和煦和浪漫。江南某地黄叶村，是一个非特定地点的温馨港湾。诗人想象的舟人去处，正是诗人自己的理想所归。黄叶村前，野水缭绕，叮咚如泉；背靠树林，春绿秋黄；渔歌互答，韵味无穷；水滨垂纶，乐不在鱼。时至金秋，黄叶摇曳，葵菊初绽，层林尽染。树、花、舍、篱，沐浴在晚霞之中。秋水碧波，倒影灿烂。在这个村庄里，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官场的争斗，没有商场的拼杀。这里的水味是甜的，这里的人心是友善的。清风涤荡着人们的俗虑，流水洗濯了心灵的泥污。来到这里，诗人的仕途不顺，官场失意，被清风吹散于九霄，被流水消弭于无形。这里正是诗人寻觅心灵憩息的港湾，诗中的问答，也是诗人心灵的倾诉，心灵和大自然的交流。我喜欢这首小诗，我爱诗人超然物外的洒脱，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到黄叶仙庄住些日子。
2008年3月21日写于沈阳嘉麟“寻味”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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