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王林华与他的河

王林华与他的河

时间:2022-01-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当王林华带着我来到西塘河边,我的偏见被一扫而光。而面对如此浩大的工程,王林华毅然接手了河道疏浚与河流清障两个最主要的项目。2014年8月,是王林华生命里的一个重要时刻,他要开始全力以赴,投入到一场持久战中去,他要拯救他的河,拯救这日日夜夜陪伴着他的亲人!王林华说,一早起来,出门左转,拐向西塘河,这几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因了王林华的穿针引线,身体力行,也因了王林华深谙村民的脾性,整整五个月,清淤80000平方米。

☉徐海蛟

四月,春天正在肆意地挥洒着自己的热情。在这样的季节,我再次到达高桥,竟然有耳目一新的感觉,我站在西塘河边,满目新绿。新砌的河岸,新植的香樟,新绿的流水,在春阳下延展开来,这一切像明眸善睐的江南女子,像旋律轻快的越剧新曲。

作为鄞州人,高桥这个地名我并不陌生,小的时候,我就听过老人口中说的一句话:“若要夫妻同到老,梁山伯庙到一到。”他们说的梁山伯庙,其实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故事的发源地——高桥。那时候的高桥古朴、自然,河港环绕,树木丛生,带着浓浓的田园气息,像我面目清秀的邻家妹妹。可到了前几年,时代飞速地往前奔跑,高桥却着实留给我一个很坏的印象,偶尔驱车经过,我看到的是一个个尘土飞扬的大工地。地铁在建造,建筑在拆除,到处都是开膛剖腹的马路,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尤其是地铁沿线的西塘河,变成一潭黑色的死水,满目疮痍,泛着腐臭,让人不忍直视。我不愿再去高桥了,这原本属于古老爱情的清澈源头,竟到了这样肮脏的境地!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无法忍受邻家妹妹变成面目狰狞一身臭味的弃妇。

但这个春天,为了见王林华,我只好又一次心不甘情不愿地踏上高桥的土地。当王林华带着我来到西塘河边,我的偏见被一扫而光。王林华一脸兴奋地告诉我:“‘五水共治’最让人欣慰的事是,我们西塘河变干净变美丽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站在清泠泠的河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美丽新世界。春风送暖,仿佛要冰释所有前嫌。阳光打在王林华历经世事的脸上,他清瘦、干练,皮肤黝黑,身上有一种乡镇干部特有的亲和力。见到王林华后,没聊几句,他就提议我去他的“地盘”转转,他开着自己的座驾——一辆大众帕萨特轿车,看上去还挺新的。我看仪表盘上数字,显示四万公里,王林华说这辆车开了三年。我知道他家离单位仅一步之遥。“这车上的里程数都是沿着你管辖的河道跑出来的吧?”听我这么一问,老王腼腆地一笑,他说:“这倒是真的,我属于那种私车公用的人。”高桥镇面积53平方公里,北枕甬城三大母亲河之一的姚江,甬城另一条重要水系西塘河贯穿全境。“换句话说,作为一个小小的农办主任,这两年我主要精力都在治水上了,你大概想不到我管辖的区域还是蛮大的,我的‘地盘’里河道总长173公里,水域面积3.73平方公里。每一条河流的分布、流向,每一条河流的脾气,它们在什么时候会出状况,什么时候会比较健康,我都很熟悉。每天,我都要开着车去河边遛遛,一圈遛完后,我心里才踏实下来。所以,你看到里程表上的四万公里中,至少有3万公里是这两三年来我沿着河边跑出来的。”

当王林华讲起河的时候,我不禁笑了。他哪是在说河啊,分明在说他日日夜夜疼惜着的亲人嘛。

这几年,是王林华这个小镇农办主任最为纠结的时光,也是王林华最为忙碌的时光。他的河,他从小光屁股置身其间的河,长大后,反反复复徘徊其间的河,片刻不离地依恋其间的河,正病入膏肓,这让他日日夜夜无法安生。

快速推进的地产,急剧膨胀的人口、污水、工业废弃物、建筑残损的墙砖……这一切,像病毒一样侵入河的肌体,疯狂肆虐。曾经家家临水,户户垂杨的江南,曾经枕着水声入眠的梦里水乡,正在遭受从未想过的生命之痛。古桥上行人依旧,桥下流水却发出了最后的呜咽。就在“五水共治”推行的那一年,西塘河位于高桥区域内的5.2公里河段被列入了“黑河”名单,百姓意见重重,领导忧心忡忡。

河流——我们赖以存活的大地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就快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治水,治水,治水,这是河在喘息;治水,治水,治水,这是我们的母亲在嘤嘤哭泣。

2013年开始,高桥镇拿出了自己的态度,这不是一场温和的理疗,这是一场重症手术,这也是一场生死考验的战斗,上至党委政府,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被调动起来。因为到了今天,我们才透彻地明白一个道理:一条河的命运,就是一个村庄的命运,就是一个地方的命运,就是一群人的命运。水连接着每一个寻常日子,也关系着每个人的生与死!这样的常识你不得不在乎。

河道疏浚,河流清障,水环境整治……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王林华几乎第一时间就向党委政府献言献策。他太了解他的河了,它们就像他自己身上的血管和神经,他早就梦想着有一天让它们容光焕发了。

决策很快得到落实,这一回,高桥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而面对如此浩大的工程,王林华毅然接手了河道疏浚与河流清障两个最主要的项目。在王林华的记忆里,1976年以后,西塘河高桥段再未如此大动干戈地疏浚过河道。而这一回,西塘河将要全身大换血了!

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2014年8月,是王林华生命里的一个重要时刻,他要开始全力以赴,投入到一场持久战中去,他要拯救他的河,拯救这日日夜夜陪伴着他的亲人!

王林华忙得团团转:把关设计程序,监督工程施工,调和百姓意见……一位与王林华打过交道的工程人员说:“老王难难弄(不好对付),爽爽气(为人直爽),不吃饭,不收礼,成本倒省了。”

2014年8月到12月,整整五个月,150多个日日夜夜。王林华成了“手术室”里最忠诚的陪伴者。王林华每天早出晚归,放弃了所有休息日,一心扑到河道疏浚工程上。

每天早晨,早餐一入肚,王林华就去看疏浚中的西塘河,查看工程进度,也顺带着把河道清淤带来的后续难题解决掉。王林华说,一早起来,出门左转,拐向西塘河,这几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这其实也是王林华的宿命,他的河病了,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不厌其烦地向老百姓解释清淤工作的重要性,让他们理解和接纳这一工程给生活带来的暂时性不便;他亲力亲为,指导工程车合理堆放垃圾,让施工单位第一时间把堆在老百姓房前屋后的淤泥运走;他跑到正在施工的河岸上,看着一块一块石头齐整地码放进去,他说绝对不能用水泥啊,你们浇筑了水泥,河就不会呼吸了……

因了王林华的穿针引线,身体力行,也因了王林华深谙村民的脾性,整整五个月,清淤80000平方米。投资1600万元的大工程,事关几百户人家、上千人生活的西塘河沿岸,没有因河道疏浚而闹出一点事儿来。

整整五个月,老王天天早出晚归。每天清晨,王林华手拿大饼油条,抬脚踏出门去,出门左转,拐向西塘河。

整整五个月,河道疏浚才宣告结束。

整整五个月,老王黑了三层,瘦了两圈,生了一手老茧,褪去了一层皮……

整整五个月,河是疏通了,却连带苦了老王家人,儿子婚房装修,做父亲的愣是一脚也没踏进去过。老王笑笑说,现在有装修公司,也方便的。老伴实在不解,“死老头,你成天早出晚归,忙成了一个打煞胚(陀螺),到底图个什么呢?”老王说:“其实也没图什么,你看,我的河,我的河变成这副样子了,这是我多少年的心结啊,我哪能松懈呢?”

清淤,仅仅迈出了拯救一条河的第一步,另一场大手术又紧接着来了,河道清障工作也全面展开。何为清障?高桥一带,属于典型的江南水乡,一直来都有靠捕鱼为生的渔民,随着时代变迁,河港渔业已退出历史舞台,但养殖捕捞设施却残留在河流的肌体里。要真正达到治水成效,必须痛下决心清理河道中的捕捞设施。

清障从哪里入手?渔业整治先治哪?老王在政府着手行动前,自己心里早记下了一笔账。他走村串户,未雨绸缪,做了一个详细调查:哪些渔民家境困难,哪段河道遗留障碍物最多,哪些渔民将水域反租了……老王一家一家上门调查,再一笔一笔记录下来。有了这样实地采集的经验,老王再次给高桥镇主要领导出谋划策,他说:“我们既要让河变干净,又要让渔民们不吃亏,他们是依靠一条河活的,我们既要把河的健康要回来,也要把正常的生活还给渔民!”随即,高桥镇出台了《渔业设施整治办法》,这个办法不但详细指出了渔业设施的清理步骤,还提出了渔业村渔民劳动力安置和养老保险的解决方案。这个办法具有开创先河的意义,在整个鄞州都没有这样的先例。它在治河进程中,兼顾了渔民利益。老王的好点子随即在全区推广开来。河道清障的外在阻力扫清了,全镇投入300万,清理了西塘河网箱、渔笼、毛竹、沉船等物品9283只(个),垃圾13530余吨……望着这些小山般堆积起来的废弃物,老王满脸泪水,“我们这样对待一条河,它怎么会不得重病呢?它怎么还能好好地活下来呢?”

王林华是一个说话爽利的人,但话题一绕到治水经验与贡献上,他的嘴唇就成了两片厚厚的贴膏,兀自粘到一块了。他摆摆手,“真没什么经验,一定要说就一句话:嘴勤,脚勤,我们吃着公粮,总不能白吃白喝不做事吧!”

老王用他腼腆的神色和不停摇摆的手势告诉我,他是个没有故事的人。我知道,老王的故事都藏在稀松平常日子里,他其实是一个特别有故事的人。

只是大多数时候,老王把自己心里话都讲给水听了,老王是一个懂水的人。

2013年,国庆长假还未过完,但甬城人民度假的心绪却被突变的天气消耗尽了。台风“菲特”席卷浙江,一场水灾不期而至。余姚大水、姚江大水、鄞西平原大水,高桥地势低下,水患尤甚。整整八天,高桥镇的人们全部成了笼中困兽,在洪水的叫嚣中沉默。大水围城,让人心里原本就不多的安全感骤减,谁能想见往年的小水情在今年就成了猛兽呢?谁知道它会卷走连片的瓜果蔬菜?谁又知道,人在自然偶发的脾气下会如此渺小与不堪?人们看着大水灌入农田,漫上河堤,肆无忌惮地闯入民宅。人们除了把柴米油盐搬到更高的地方,除了在洪水暂时到不了的地方躲一躲,并没有插翅飞走的本事。

王林华是被一夜暴雨惊醒的。凭着多年来与水打过的交道,王林华预感到这是一场“来者不善”的硬仗。他顶着瓢泼的大雨,在深及腰部的水中穿梭。他独自查看河堤情况,把自己的“抗台秘诀”高喊着告诉给遇到的每一个村民……整整八天,高桥镇在水的围困里喘息。而王林华对自己家的受灾情况却一无所知。尽管他的家距单位不到两百米,尽管他的家人们已经在水中浸泡了好几天,他却已有四天四夜没踏进家门了。王林华说:“饿了可以吃食堂的饭菜,渴了有矿泉水可以喝,在这种特殊时刻,我还顾得上其他事吗?”

“菲特”第三天,姚江边的望江村告急,村里决定立刻转移五六百名群众。紧急时刻,老百姓却掉链子了:他们强烈要求被安置到村委会,拒绝到较远的镇初中去。“其实老百姓的心思,我们特别能理解,”王林华说,“他们是想离家近些,随时去看看家里的进水情况,好做一些补救。”但老百姓并不明白情况有多危急,如果姚江水猛涨,强势倒灌,那就不是损失几台电视机、几张沙发的事了,那是把人命悬在一根稻草上!可是,问题来了,怎么让他们明白命比钱重要,怎么让他们明白水势凶猛呢?似乎除了王林华,再没有谁的声音能从这激愤的人群中冒出来了。

他说:“乡亲们,我和你们一样,我已经四天没回家了,家里断了电,电话都打不进,我不知道家里人有没有饭吃,家里的沙发、电视机、餐桌都搬上楼了没有……可是,乡亲们,比起这些,我更担心我的老婆孩子有没有挪到安全的地方。”老王的话像一根细细的针,扎中了人们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接着,他抬高了音量:“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地方去。很多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有的在这该死的洪水里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你们都想去村委会,可是村委会只能容下两百人,如果大伙一块挤进去,你们是要制造一个踩踏事件吗?你们是想让从水里逃生的人在村委会丧命吗?”王林华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分说,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镇初中是孩子们上课的地方,那里,可以容下所有人,那里有干净的水喝,有热菜热饭等着你们,你们是现在就走,还是等到水涨到胸口了再逃命?”王林华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隐忍而坚毅,砸中了人们的质疑和无意识。全场一片寂静,不一会儿,拥挤的人群就松动了,想挤进村委会的人纷纷转身,回家收拾行李,跟着政府工作人员离开……

王林华是一个和水有着深厚缘分的人。

这条西塘河,这些高桥的河,都是他孩提时光着膀子摸过螺蛳,捉过黄鳝,钓过鱼的。一条河就像一位发小,现在他年纪大了,那份情意却愈显醇厚,让西塘河能够重新变得清澈,这件事特别像他竭尽全力,救助自己得了重症的兄弟一般。当然,每一个生长在这里的老陈、老刘、老杨,每一个喝过河水乳汁的人,都心心念念地挂牵着自己得过一场大病的兄弟。

“这件事办成了,我们又可以下河摸螺蛳去哩!”王林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阳光下绽出了一个特别释然的笑容。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