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一）

曾共山翁把酒时，霜天白菊绕阶墀（二）。十年泉下无消息（三），九日樽前有所思。不学汉臣栽苜蓿（四），空教楚客咏江蓠（五）。郎君官贵施行马（六），东阁无因再得窥（七）。

（一）大中三年九月初九重阳节在长安作。钱谦益写校本题下注：“一本题下有‘怀令狐府主’五字。”但现存各种旧本均未见。冯浩怀疑是后人所注，必非原注。

（二）山翁：晋山简，人称山公，亦称山翁，性嗜酒，曾镇守襄阳。这里借指旧日的府主令狐楚。墀：台阶。两句追忆往年在霜秋白菊绕阶开放的时节，陪奉令狐楚把酒赏菊的情景。重阳节有把酒赏菊的风俗，令狐楚最爱白菊，故有“霜天白菊”的联想。“白菊绕阶”，可能暗寓令狐楚对自己的赏爱与栽培。作者《上令狐相公状一》追述在令狐楚天平幕情景说：“每水槛花朝，菊亭雪夜，篇什率征于继和，盃觞曲赐其尽欢。委曲款言，绸缪顾遇。”又《祭相国令狐公文》：“天平之年，大刀长戟；将军樽旁，一人衣白。”均可参证。时，朱本一作巵。

（三）令狐楚卒于开成二年（837），到大中三年（849）首尾十三年。“十年”系约举成数。冯浩、张采田系此诗于大中二年，但二年九月，作者尚在由桂返京途中，有《九月于东逢雪》诗可证。

（四）汉臣栽苜蓿：汉张骞通西域，携回苜蓿种子，种植在离宫旁。这里比喻令狐楚能栽培汲引人材。“不学”云云，暗指令狐不能继承父风。

（五）教（ji o交）：使。楚客：指屈原，作者借以自喻。咏江蓠：屈原《离骚》有“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蓠”之句，对椒兰、揭车、江蓠等香草的芜秽变质（喻人材的变质）表示痛心愤慨，这里以江蓠暗指令狐。“咏江蓠”实即“怨江蓠”，唯“怨”字直露，“咏”字稍含蓄。《潭州》诗有“楚歌重叠怨兰丛”之句，寓意相近，可互参。江蓠，即蘼芜，芎（xiMna qióna兄穷），也叫川芎，一种香草。

（六）郎君：称令狐。《唐摭言》：“义山师事令狐文公（楚），呼小赵公（）为郎君。”呼“郎君”是以令狐家人门客身分自居。施：设。行马：官署或府邸前设置的拦阻人马通行的木架。汉制，光禄大夫门前特设行马以标志其品秩。程大昌《演繁露》：“晋、魏以后，官至贵品，其门得施行马。行马者，一木横中，两木互穿以成四角，施之于门以为约禁也。”本年二月，令狐拜中书舍人。五月，迁御史中丞。九月，充翰林学士承旨。故称“官贵”。贵，《北梦琐言》作重。

（七）东阁：西汉公孙弘当宰相时，曾“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

（《汉书·公孙弘传》）。程梦星说：“东阁者公孙丞相见贤之地，以比楚之第宅，乃属楚非属也。”两句说，以前曾有幸受到官居高位的令狐楚的延接礼遇，今日令狐官贵，却无缘再窥东阁，受到昔日的礼遇了。“窥”字见意，应上“官贵”。再得，悟抄作得再，《北梦琐言》作许再。

这首诗由重阳把酒赏菊展开联想，深情追怀令狐楚对自己的赏爱栽培，怨望令狐对自己的冷遇排斥，今昔相形，感念愤怨交并。“十年”一联，将缅怀追思之情、长期牢落之感、今昔迥异之慨与“九日樽前”的现境融为一体，空灵含蕴，语浅情深。“有所思”三字，束上起下，感念怨愤，统包于沉思默想之中，耐人寻味，前后幅的过渡也显得很自然。后幅感情由深情缅怀转为怨怼不满，写法也由微婉转为发露。令狐的冷遇排斥固然出于朋党偏见，但诗人的感情也较多纠缠于个人恩怨，诗境不免显得狭小。

（备考）

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七：“李商隐员外依彭阳令狐公楚，以牋奏受知。……彭阳之子，继有韦平之拜，似陇西，未尝展分。重阳日，义山诣宅，于厅事上留题，其略云……相国之，惭怅而已。乃扃闭此厅，终身不处也。”（按：胡仔等人曾指出《九日》第六句不避“楚”字名讳。故此诗虽怨令狐，但“于厅事上留题”等说法则不足信。胡氏说见《苕溪渔隐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