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僖公五年）
背景僖公二年（前658），晋国用贿赂借道虞国去攻打虢国，虞国大夫宫之奇谏，虞公非但不听，还自愿充当先锋以取媚于晋。过了三年（前655），晋国再次向虞借道伐虢。
［一］竹添光鸿：“其爱之也”，向下三句而一气读，言晋侯如爱亲于虞者耶，则彼桓、庄之族无罪而戮何故哉，不唯偪故害之乎？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1]。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2]。虢亡，虞必从之[3]。晋不可启[4]，寇不可玩[5]，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6]，其虞、虢之谓也。”公曰：“晋，吾宗也[7]，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8]，大王之昭也[9]。大伯不从，是以不嗣[10]。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11]，为文王卿士[12]，勋在王室，藏于盟府[13]。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14]，其爱之也？［一］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15]，不唯偪乎？亲以宠偪，犹尚害之，况以国乎？”公曰：“吾享祀丰絜，神必据我[16]。”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17]，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18]。’又曰：‘黍稷非馨[19]，明德惟馨[20]。’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21]。’如是，则非德，民不和[22]，神不享矣。神所冯依[23]，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24]，［二］神其吐之乎？”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25]，曰：“虞不腊矣[26]，在此行也[27]，晋不更举矣[28]。”
［二］竹添光鸿：“明德”承上“明德惟馨”，与“馨香”相对，言晋以其明德荐之，则神不吐也。神不吐则虞民之应和其德，亦可知也。此言外之意。
［三］竹添光鸿：“均服振振”，言晋军成列，卒乘齐整，戎衣美盛之状。
［四］竹添光鸿：“鹑之贲贲”，喻晋之军势勇盛也。
八月甲午[29]，晋侯围上阳[30]。问于卜偃曰[31]：“吾其济乎[32]？”对曰：“克之。”公曰：“何时？”对曰：“童谣云：‘丙子之晨[33]，龙尾伏辰[34]，均服振振[35]，［三］取虢之旗。鹑之贲贲[36]，［四］天策焞焞[37]，火中成军[38]，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39]。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40]，鹑火中[41]，必是时也。”［五］
冬十二月丙子朔[42]，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43]。师还，馆于虞[44]，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45]。而修虞祀[46]，且归其职贡于王[47]。故书曰[48]：“晋人执虞公。”罪虞，且言易也[49]。
后语顾栋高曰：“晋之始封，大原百里之地耳。其后献公灭耿，灭霍，灭魏，拓地渐广，而最得便利者，莫如伐虢之役。自渑池迄灵宝以东殽函四百余里，尽虢略之地。晋之得以西向制秦，秦人抑首而不敢出者，以先得虢扼其咽喉也。”（《春秋大事表》）
［五］竹添光鸿：与“神其吐之乎”遥映。
【注释】
[1]晋侯：晋献公。虢：诸侯国名，有东、西、北虢之分，东、西虢已于前767年和前687年为郑与秦所灭，此是北虢。
[2]表：日晷。
[3]虢亡，虞必从之：虢亡，即日晷倒下，而作为日晷之影的虞亦必消失。
[4]启：开，放纵。
[5]寇：兵。玩：亲狎，戏弄。
[6]辅：车两旁夹车木。一说辅是颊辅，即颊骨，车是牙车，即下牙骨。
[7]吾宗也：与我同宗，即与我同姓。
[8]大伯：即太伯。虞仲：太伯弟，虞国始封君。
[9]昭：与下文的“穆”都是古代的庙次或墓次，始祖居中，左昭右穆。大王（即古公亶父）在周为穆，故其子大（太）伯、虞仲为昭。
[10]大伯不从句：太伯未在大王身边，因此未嗣位。
[11]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虢仲、虢叔是王季之子。虢仲、虢叔：虢国国君。王季：即季历，大王之子，与大伯、虞仲同为昭，故其子虢仲、虢叔为穆。
[12]文王：周文王。卿士：卿之长，总管王朝政事。
[13]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在王室受勋，受勋的盟书藏在掌管功勋赏赐的官府。
[14]桓：曲沃桓叔。庄：曲沃庄伯，桓叔之子，晋献公祖父。此句意为，虞与晋的关系能亲过桓、庄吗？
[15]而以为戮：而被杀戮，指晋献公尽杀群公子。
[16]享祀：祭祀。丰：丰厚。絜：“洁”的异体字，干净。据：依从。
[17]非人实亲：“非亲人”的倒装，“实”无义。此句连同下句的意思是，鬼神不是依据人，而是依据德行。
[18]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皇天不以人为亲，惟依德行来辅佐。
[19]馨：香之远闻。
[20]明德惟馨：惟有光明的德行才是清香的。
[21]民不易物，惟德繄物：民不会改变制度，唯有德则服之。易：改变。物：文物制度。繄：依。
[22]和：应和。
[23]冯：同“凭”，依据，依从。
[24]荐：进献。
[25]以：率领。族：族人。行：离开。
[26]腊：岁终祭祀。不腊：不能举行岁终祭祀，即亡国。
[27]在此行也：晋灭虞就在此行。
[28]晋不更举矣：晋不必再举兵了。
[29]八月甲午：此是夏历，周历是十月十七日。
[30]上阳：虢国都，在今河南陕县南。
[31]卜偃：占卜之官，名偃。
[32]济：成功。
[33]丙子：丙子日。
[34]龙尾：星宿名。伏辰：伏而不见。
[35]均服：军服。振振：盛貌。
[36]鹑：星宿名，即鹑火宿。贲贲：形容鹑火宿的形状。
[37]天策：即傅说星。焞焞：音tūn，没有光耀。
[38]火中：鹑火星出现在南方。成军：整顿军队。
[39]九月、十月：此是夏历，相当于周历十一、十二月。
[40]日在尾，月在策：太阳出现在龙尾星旁，月亮出现在天策星旁。
[41]鹑火中：即上文的火中，意指鹑火星出现在南方。
[42]十二月：此是周历，相当于夏历十月。朔：初一。
[43]京师：天子所居处。
[44]师还，馆于虞：晋师灭虢后返国，住宿在虞国。馆：住宿。
[45]以媵秦穆姬：将他们作为秦穆姬的陪嫁。媵：男女陪嫁，此处用作动词。秦穆姬：晋献公女，嫁给秦穆公。
[46]虞祀：天子命虞所祭祀的在其境内的山川之神。修虞祀：即不废虞祀，代虞祭祀。
[47]职贡：进贡，纳贡。王：周王。
[48]书曰：《春秋》记载说。
[49]罪虞，且言易也：《春秋》这样写是归罪于虞，并言晋灭虞之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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