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忆吹箫·除夕得梁汾闽中信，因赋

荔粉初装②，桃符欲换③，怀人拟赋然脂④。喜螺江双鲤⑤，忽展新词。稠叠频年离恨⑥，匆匆里、一纸难题。分明见、临缄重发⑦，欲寄迟迟。

心知，梅花佳句，待粉郎香令⑧，再结相思。记画屏今夕，曾共题诗。独客料应无睡，慈恩梦、那值微之⑨。重来日、梧桐夜雨，却话秋池。

注释

①除夕：《瑶华集》中此篇的副题是“辛酉除夕得顾五闽中消息”，故此篇应当写于康熙二十年（1681）除夕。②荔：薜荔（又名木莲），常绿藤本植物。③桃符：古代挂在大门上的两块木板，上画神荼、郁垒二神以辟邪，至五代在桃木板上书写联语，后又书于纸代木板贴之，是为春联。旧俗除夕张贴春联以迎新年。④然脂：点燃火炬、灯烛等。⑤螺江：江名，亦称螺女江，在福建省福州市西北。双鲤，代指书信。⑥稠叠：稠密层叠，形容相思愁绪之深重。频年，连年、多年。⑦临缄重发：意谓信写好后，将封寄出，又拆开来，犹恐未尽深意。⑧粉郎：傅粉郎君，即心爱的郎君之意。香令：本意指三国魏荀彧，这里指顾梁汾。⑨慈恩：慈恩寺的简称。微之，元慎，字微之。此处借指顾梁汾。

词解

新春将至，薜荔萌发，春联欲换，怀人之情油然而起，遂点燃灯而赋。欣喜地得到了来自闽中友人的书信，展开来捧读那动人的新词。多年的离愁别绪，在这匆匆书写的一纸信文中是难以说尽的。信写好后，将封寄出，又拆开来，犹恐未尽深意，因此想要发信却迟迟没有发出。

我们两心相知。当初我们一起唱和填词，都是潇洒文雅之士。想起梁汾独自在闽中，此时正辗转不眠，而京华旧游之事犹如梦幻，梁汾不在其中了。遥想他日重逢，当是在梧桐夜雨之时，那时定然会一起追忆今日的情景。

评析

那一日是除夕，即将万象更新，一派繁华与喧嚣的景象，好似在这一天得到了最佳释放，可越是如此，他心中的怀念就越发强烈。睹物思人和触景生情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于是，他燃脂而赋，盈盈感怀对灯炬，在回忆软语温存中迎接新的一年。

荔粉，是古代除夕夜的一道食品，也叫粉荔枝。据说桃木具有压邪驱鬼的作用，古人在辞旧迎新之际会在桃木板上分别画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图像，悬挂在门首，目的在于祈福灭祸，后来又因人们把春联贴在桃符上，桃符也代指春联。

“喜螺江双鲤，忽展新词。”螺江，位于福建西北部，这里指梁汾的所在地。双鲤，即书信。

离愁稠密叠加，匆匆一纸难题。他写好了回信，又反复拆开，如此情犹难尽，相寄迟迟。情意太长，信笺太短，他心中的深情犹如浩瀚汪洋，实在无法在一封信里都倾诉出来。

心知，也唯有心知，心有多宽广，也就有多微妙。梅花佳句，应指梁汾写的《浣溪沙·梅》，容若以《梦江南》回复。他们犹如严寒中怒放枝头的两朵傲世梅花，两两相望，惺惺相惜。知己二字，不过如此。

粉郎，本意指三国的何晏。据说他生得极为俊美，面如白玉。魏文帝怀疑他抹了粉，在炎炎夏日命他喝热汤，他出汗后用衣袖拭去汗水，面容依旧白净。香令，指三国时的荀彧。他到别人家中后，所坐之处三日生香。后世用粉郎香令来借指风流高雅之士，在这阕词里，容若意在表明自己与梁汾都是儒雅名士。

他们曾经一起题诗画屏，每一寸光阴都是那般契合投机。而如今，梁汾远在闽中，睡意阑珊，漫漫冷寂在如今的日子里将被渲染得格外让人心酸。所以，他说，独客料应无睡，慈恩梦、那值微之。

慈恩，即慈恩寺。微之，指唐朝元稹。元和四年（809），元稹奉旨在外地时，白居易与名辈游览慈恩寺，小酌花下后寄了一首诗给元稹，“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当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后来元稹也寄梦游诗：“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辞恩院院游。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称得起是千里神交，合契无隙。元稹与白居易，世称“元白”。白居易有言，“所得惟元君，乃知定交难”，堪称至交挚友。

同心挚友，不具带冠。这里，容若引用元白的友谊来比喻他与梁汾之情，真是心念厚重深婉。“不为同登科，不为同属官”是他们灵魂当中密不可分的一份纯然与俊逸，“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默契与知己，正是他们悠悠情义的见证。

容若他应当是非常喜爱李商隐那首《夜雨寄北》，剪烛西窗，夜话秋池的安谧宁馨，长期以来都是他向往的。于是，他用一句“重来日、梧桐夜雨，却话秋池”收束全篇，做了一个温馨的结尾，宛若他深邃犹如幽井般的期盼眼神，铺满了与重逢遥遥相望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