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襄公用周礼与《车邻》等诗的仪式文化特征

二、秦襄公用周礼与《车邻》等诗的仪式文化特征

秦襄公始封，标志着秦人全面接受周文化，用周礼。《秦风》中《车邻》等诗就是在上述背景下产生的带有礼乐仪式乐歌性质的诗篇。

1.秦襄公燕礼乐歌《车邻》

《车邻》，《毛序》云：“美秦仲也。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焉。”以为是秦仲之诗。按诗之首章赋写秦君车马盛壮、侍御传令，有诸侯之仪仗；二、三两章借阪桑隰杨之好，道鼓瑟鼓簧之乐，逝者其亡之叹。故郑玄《笺》根据诗本文大意进一步发挥说此诗乃“君臣以闲暇燕饮相安乐也”。清代学者如陈奂、王先谦均从此说。然而《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服虔注曰：“秦仲始有车马礼乐之好，侍御之臣，戎车四牡田狩之事。其孙襄公列为侯伯，故有‘蒹葭苍苍’之歌、《终南》之诗，追录先人。《车邻》、《驷》、《小戎》之歌，与诸夏同风，故曰夏声。”所谓“追录”即以《蒹葭》、《终南》之诗追述其祖秦仲始大之事迹，此与《周颂》中周初诸作述文王、武王之功烈，以其成功告于神明之举用意相同，体现了周人“慎终追远”的思想。这样，上述“追录先人”之语，并非如魏源《诗古微》所说为追录秦仲之诗，而是襄公作诗而述其事。是诗作于襄公之时。明人何楷《诗经世本古义》云：“秦臣美襄公也，平王初命襄公为秦伯，其臣荣而乐之。《子贡传》云：‘襄公伐戎，初命为秦伯，国人荣之，赋《车邻》。’按《史记》……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周以西之地，玩此诗乃秦臣所作……《史记》秦仲立三年，周厉王无道，诸侯或叛之，西戎反王室，灭犬丘大骆之族，周宣王即位，乃以秦仲为大夫，诛西戎。刘公瑾云：‘秦仲但为大夫，未必得备寺人之官。此诗疑作于平王命襄公为侯之后。’其说与《子贡传》合矣。朱子亦心疑之，但泛指为秦君，不显其名；若申培说，则云襄公初封为诸侯，周大夫与燕美之而作。”^[81]何氏所引《子贡传》虽为伪书，不是据，但其认为《车邻》为“国人荣之而美襄公”之说与诗本文相符合，所提出秦仲仅为大夫未必得备寺人之官的反证也是很有力的。综上所述，《车邻》当作于秦襄公立为诸侯之年。

2.秦襄公田猎礼仪乐歌《驷驖》

与《车邻》相次的《驷》亦作于秦襄公始封时。《毛序》：“（《驷》）美襄公也。始命有田狩之事，园囿之乐焉。”《笺》：“始命，命为诸侯也，秦始附庸也。”三家无异义。姜炳璋《诗序广义》云：“下篇（《小戎》）以出兵时言，见强敌有必摧之势。此诗言平时讲武极其完备整暇，见在我为练习之师。……是《驷》正《小戎》之张本。《序》以园囿之乐与田狩并言，味甚旨矣。”从诗中所述来看，田猎园囿规模和威仪都已相当可观，这种情形应是秦襄公始命为诸侯时才有。《毛序》之说与诗本文所述相符。顾栋高《毛诗类释》云：“《驷》、《小戎》、《蒹葭》、《终南》，皆襄公时诗，此时居秦州。”现代治《诗》的学者如陈子展（《诗三百解题》）、程俊英（《诗经注析》）均主此说。

3.秦襄公赐命礼颂歌《终南》

《终南》，美秦襄公朝王受赐官服也。《毛序》曰：“戒襄公也。能取周地，始为诸侯，受显服，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以戒劝之。”范处义《补传》云：“周地虽有王命，时尚为戎有。《序》云戒劝者，戒其无负天子之托而劝其必取也。”《国语·郑语》：“平王之末，秦取周土。”秦襄公于平王元年受命取周土，故言戒劝，而实有周土已至秦文公末年。然而终秦襄公之世，秦与戎之争战未尝稍息，以至秦襄公于十二年伐戎至岐而卒。李黻平《毛诗义》云：“《驷·序》言始命，此《序》亦言始为诸侯，……至是始受显服，《序》故以能取周地表之。《小雅·采菽》云：‘又何予之？玄衮及黼。’《大雅·韩奕》云：‘王锡韩侯，玄衮赤舄。’僖公二十八年《左传》：‘（晋文公）献楚俘于王，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诸侯朝于天子有赐服之事。此诗言终南，言君子至止，襄公亦当朝京师，受服归国，大夫因而进而戒也。”诗言：“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传》：“狐裘，朝廷之服。”《郑笺》：“至止者，受命服于天子而来也。诸侯狐裘锦衣以裼之。”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以《礼记·玉藻》文进一步证实此说^[82]。诗中“颜如渥丹”而服朝服、威仪尊严者，正乃秦襄公也。诗言“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者，则云“君子德足称服，故美之也”^[83]。由此可见，《终南》亦秦襄公始封之诗也，清儒或以此诗咏“终南”，秦襄时境未至此，而以为《终南》晚出。然终南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绵亘至广，岐之东西皆有终南，不必定至岐东之地。胡辰珙《毛诗后笺》论甚详^[84]。故《终南》当亦为秦襄公时诗，襄公受封，朝服归国，诗人见而颂美之，为作此诗。

4.秦襄伐戎战歌《小戎》

《小戎》咏秦襄公伐戎之事，并言及秦之民俗民风。《序》云：“《小戎》，美襄公也。备其兵甲以讨西戎，西戎方强而征伐不休，国人则矜其车甲，妇人能闵其君子焉。”郑《笺》云：“国人夸大其车甲之盛，有乐之义也。妇人闵其君子，恩义之至也。作者叙外内之志，所以美君政教之功。”是诗为美襄公能率民伐戎，激发民之锐气。姜炳璋《诗序广义》亦曰：“秦自庄襄以来，历世不隳其志……襄公奄有镐京，通大国，其子文公尽有丰岐之地，至德公徙于雍，德公之子宣公、成公让国以及穆公，遂霸西戎。其始盛，则由襄公也。盖攘外所以安内，非威武无以为功。”^[85]《车邻》诸诗皆从上层人物之表现而美襄公，此诗则借妇人之口与其感受称赞之。

诗作于襄公之时，于诗本文亦有证据。首章言“在其板屋，乱我心曲”。《汉书·地理志》：“天水陇西，山多林木，民以板为室屋。故《秦诗》曰：‘在其板屋。’”颜《注》曰：“言襄公出征，则妇人居板屋之中而念其君子。”诗言所居之板屋，为西陲特有，乃秦人于秦襄公封侯之前、未迁居时之习俗也。其次，《小戎》每章皆以“言念君子”与“乱我心曲”、“胡然我念之”等语对举，可以看出为妇人口吻。然而诗中极力描写战车装备之精良、战马之雄健有力、兵甲之锐利坚固，这一方面体现出秦人特有的强毅果敢的民风，另一方面来看，使妇女也乐言战斗，这当是战争比较频繁时的特殊情况所致。考察秦人发展的历史，这种情况非襄公时莫属。崔述《读风偶识》云：“兵凶战危，人情多惮而不肯前。独秦俗乐于战斗，视若日用寻常之事。《小戎》，妇人诗也，而矜言其甲兵之盛，若津津有味者，则男子可知矣。”^[86]陈启源亦曰：“戎，世为秦患。而襄公时，周有骊山之祸，戎患尤剧。《序》所谓西戎方强，征伐不休，是也。幽王亡于襄公之七年，秦救周有功，十二年伐戎，至岐而卒。此数年中皆征伐之时矣。襄公奉天子之命，乘国人好义之锐心，终身不能平戎方张之寇，信难以力捽也。子文公始败戎，收周余民而有之。至七世孙穆公……遂霸西戎。至此戎弱而秦强矣。然襄公以义兴师，民心乐战，故子孙得收其成功耳。《小戎》一诗实秦业兴盛之本。”^[87]襄公之时秦人常受西戎侵扰，故民心乐战。诗即咏此事。

从襄公七年至十二年伐戎至岐而卒之六年间都有伐戎之事，据此推断，《小戎》当作于此期间。诗中着力表现了乐于为国而战的慷慨之情，堪称一首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