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史诗主题的产生时代及民族特色

二、《诗经》史诗主题的产生时代及民族特色

《诗经》史诗涉及殷商与姬周两个民族，在内容主题上也各有不同，兹分述如下。殷商民族史诗即《商颂》中的《玄鸟》、《长发》和《殷武》。《玄鸟》是关于商族祖先诞生历史的诗篇，主要叙述天帝命商族的图腾玄鸟降临下界，生下商族始祖，并赐予广大的土地供他们居住。天帝命能征善战的汤拓展四方的疆域。历代的商族先王接受天帝之命，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一传说又见于《吕氏春秋·古乐》等先秦典籍，时间久远。饶宗颐认为：“三星堆众多鸟型遗物，说是先代玄鸟传说笼罩下的产品，亦不为过。”殷代文献甲骨文中也有“玄鸟”两字的合文，《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中有一组卜辞“占卜子而其人的疾病，而向玄鸟祈祷”。饶先生认为，“使用合文，正因为玄鸟是殷代的主要神明，作为特例”^[6]。类似的传说尚见于西周初年的铜器铭文、战国楚简文字^[7]以及春秋战国时人们的言论中^[8]，表明商族起源史诗有着十分悠久的口头传统。

商族史诗《长发》和《玄鸟》则叙述商族发展壮大的过程。商朝经数代后传位到了伟大的武丁，这位商汤的子孙武丁，和他的祖先汤一样勇敢果断，他继承了先祖的事业，担当起商族的中兴大任。商族史诗中表现出对图腾的崇拜与对历代祖先开疆拓土的武功的歌颂，是其民族特色。

学者们公认的周民族史诗有五首，均见于《大雅》，在主题上也表现出鲜明的民族特色。这五首诗依时间次序分述周族始祖诞生，定居务农，迁居避祸，壮大灭商的历史。各篇合则可成组诗，分则独立成篇。归纳起来，周族史诗所表现的主题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始祖诞生主题。《生民》叙述周人女性始祖姜嫄履大人之足迹而生育周族男性祖先弃，以及弃的种种神奇事迹。其中的感生神话产生于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社会过渡的时期，屡见于其他典籍的记载。关于弃善稼穑而为后稷的神话也闪现出农业民族早期生活的面影，在主题上也表现出浓郁的神话色彩及口传特点。英国学者阿姆斯特朗研究指出：农耕神话大约产生于公元前8000年到公元前4000年之间^[9]。《史记·周本纪》：“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山海经·海内经》亦载：“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后稷葬焉。爰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周民族的发祥甚早，后稷时当夏代初年，时代与阿姆斯特朗所说的农耕神话产生的下限大体相当。

部族迁徙主题。《公刘》以公刘事迹为中心，叙述公刘率众自邰迁豳的事件。《史记·周本纪》：“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这件大事发生在夏末商初，其时是周人由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转变的时期。《绵》以古公亶父（太王）为中心，写他率领族人迁居于岐和营建家园、设立政治机构的经过。《史记·周本纪》：“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财物，予之。已复攻，欲得地与民。民皆怒，欲战。古公曰：‘有民立君，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与民。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乃与私属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乐之，颂其德。”这时周人已正式进入奴隶社会。

治理邦国及周人与异族的冲突主题。《皇矣》、《大明》写周人在与商的对立冲突中逐渐发展壮大和团结诸同盟部族最终灭商的过程。牛运震《诗志》评《皇矣》云：“一篇《周本纪》……长篇结构，不蔓不复，此为大手笔。”钟惺《批评诗经》：“古公传季历以及文王，经史中无如此诗说得明白婉至，而立言甚妙，不露嫌疑形迹，大要归之天意。开口便言求民莫，作一篇主意。”两家之评可谓得此诗之要。

张以诚《毛诗微言》引吴师道云：“此诗（《大明》）明一家祖孙、父子、夫妇、妇姑皆有圣德，而又有将帅之贤、师众之盛。至于天命之保佑，昭事之聿怀，天与人又相与为一。诗人形容之备，莫过于此。”万时华《诗经偶笺》：“‘明明在上，赫赫在下’二句，一篇纲领。首章述天人相与之机，说来二分痛切。二章以下，述文武以明明之德，受赫赫之命。文武是周家极大关系之人，故各本其诞生之自，扬绩而言之。末二章牮商，则赫赫之命集矣。”上述两诗主要歌颂周文王和周武王的功业。

全部史诗对英雄形象的刻画与对其功绩的歌颂也是周族史诗主题的一个重要方面。周族史诗都是围绕着一个中心人物的事迹展开的，通过对英雄功业的赞述，树立了英雄的高大形象。尤其在《生民》和《公刘》这样反映周族早期历史的诗中，还保留着原始文学的神话色彩，显然是英雄时代的产物。高尔基曾说：“在原始人的观念中，神并非一种抽象的概念，一种幻想的存在，而是一种武装着某种劳动工具的完全现实的人物，神是某种手艺的能手、人们的教师和同事。”《诗经》史诗塑造的英雄和神的形象，实际上正是代表群体智慧的氏族首领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