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致的审美风格

诗歌风格根植于诗人的创作个性，是作品的情感内容和形式表现的综合特征。诗人的创作个性包括先天禀赋、年龄、经历、才能、学识、气质、修养、习染等诸多因素。古来诗歌作品无数，一位诗人必须有自己的独特性，有别于其他作家作品的独特风格，才能够具有存在的价值。所以说，独特的风格，是作品成熟的标记。风格，也是我们鉴赏一首诗歌所要领略的一项内容。

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把古诗风格归纳为二十四种：雄浑、冲淡、纤浓、沉着、高古、典雅、洗练、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屈、实境、悲慨、形容、造诣、飘逸、旷达、流动。《二十四诗品》虽被称为“诸体毕备，不主一格”，其实全都打上作者的主观烙印，体现着作者作为一名悉心释道、笃好虚淡、落落寡合、内心悲凉的隐者的倾向与情绪。他以意境说明风格，其中的“意”往往是“幽”、“独”、“淡”、“默”，其中的“境”则往往是荒旷，是虚寂，是月夜，是夕照。即使那些“雄浑”、“豪放”、“劲健”、“旷达”的风格，也缺乏鼓舞人向上的精神力量。而在哲学层次上统摄这些意境的，则是“道”、“真”、“素”、“虚”等庄老和玄学的概念术语。所以严格说来，它并非“不主一格”，在总体上均倾向于冲淡。而且各品类中也有风格相近，难以厘清的，比如“雄浑”、“豪放”、“劲健”、“旷达”，很难严格区分它们的特点。所以，我们也仅就其中有代表性的类别，来加以举例分析。

雄浑豪放是指气势雄伟，豪迈奔放。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
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
——《二十四诗品·雄浑》

观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气，处得以狂。
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
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
——《二十四诗品·豪放》

其特点首先表现为作为主体的诗人的特点，情感激昂，志向高远，襟怀旷达，狂荡不羁。如曹操的《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胸襟豁达，豪情横溢；杜甫《奉赠韦丞丈二十二韵》“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情感深邃，志向高远。李白雄心壮志，却怀才不遇；陆游一心报国，却遭排挤打击。所有这些主观情感都是形成雄浑豪迈风格的重要因素。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李白《登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这首诗作于安史之乱前不久。李白怀着远大的政治理想来到长安，任职于翰林院。仅二年，就因被谗而离开朝廷，内心十分愤慨地重新开始了漫游生活。在宣城与李云相遇并同登谢朓楼时创作的一首送别诗。题为送别，并不直言离别，而是重笔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牢骚。前两句直接抒写自己内心的苦闷烦忧；三、四句写景，既暗含饯别之意，又概括出一幅壮阔明朗的万里秋空画图，展示出诗人豪迈阔大的胸襟；下面四句，先是流露出对自己才能的自信，进而表达了自己的豪情逸兴、雄心壮志，以及对高洁理想境界的向往追求；最后从幻想中回到实里，就更强烈地感到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不可调和，更加重了内心的烦忧苦闷，只能找到“散发弄扁舟”这样一条摆脱苦闷的出路。全诗跌宕着慷慨豪迈的情怀，抒发了诗人怀才不遇的激烈愤懑，表达了对黑暗现实的强烈不满和对光明世界的执著追求。虽极写烦忧苦闷，却并不阴郁低沉。诗中蕴含了强烈的思想感情，如奔腾的江河瞬息万变，波澜迭起，和艺术结构的腾挪跌宕、跳跃发展完美结合，达到了豪放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境界。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
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
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
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陆游《关山月》

这首诗是以乐府旧题写时事，作于陆游罢官闲居成都时。诗揭露了和议之后，南宋当局文恬武嬉、歌舞不休而边备松弛的腐朽局面；反映了前方将士老死沙场，报国无望的悲惨处境和怨愤心情；对中原遗老忍死等待恢复的强烈愿望，流露出深挚的同情。全诗十二句，每四句一转韵，表达一层意思。前四句写将军：临边不战，沉湎声色，弛废战备。次四句写士兵：虚度岁月，暴骨沙头，壮志难酬。后四句写遗民：渴望恢复，连年落空，忍死等待。月亮是全篇的背景光源，三种人都是今夜月下的不眠之人，苍白的月光照出他们各不相同的欢乐悲苦。诗歌的重点是写“壮士心”和“遗民泪”交织成的月下之恨。

雄浑豪放还表现在作为客体的描绘对象的特点，巨大壮美崇高的形象，气吞山河的气势，壮阔的场面，大胆的想象夸张手法等。如李白《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象是天泻而下奔腾咆哮的黄河，气是人生得意的豪迈和天生我材的自信，场面是烹羊宰牛钟鼓馔玉，夸张是千金散尽一饮百杯。当然，还有孤高自傲、激扬愤慨、借酒浇愁的波澜情感。

沉郁就是指情感的浑厚浓郁，激荡回旋。

绿林野屋，落日气清。脱巾独步，时闻鸟声。
鸿雁不来，之子远行。所思不远，若为平生。
海风碧云，夜渚月明。如有佳语，大河前横。
——《二十四诗品·沉着》

忧愁是沉郁的主要内容，不只是诗人个人的忧愁，更是国家的、民族的、人民的，因而这种忧愁具有丰富的情感层次和崇高的价值。杜甫的诗被称为“诗史”，全面反映了唐由盛至衰的过程。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和对百姓的苦难生活的关注与同情，构成其诗沉郁情感的主要内容，是沉郁诗风的最典型的代表。如他困居长安十年后写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诗人忧国忧民、忠君、念家、怀才不遇等思想情感，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一博大浩瀚、沉郁顿挫的鸿篇巨制。此诗深刻地反映了当时尖锐的社会矛盾，“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千古名句，形象地揭示出贫富悬殊的社会现实。而且在“入门闻号啕，幼子饿已卒”的情形下，诗人却是“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想到的是广大人民的苦难。“安史之乱”期间，诗人用诗的形式把他的见闻真实地记录下来，成为他不朽作品的“三吏”、“三别”，以及在西南漂泊期间写下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样的胸怀，诠释了忧国忧民的真正内涵。

悲慨也是就情感而言的，指悲壮慷慨的情感。

大风卷水，林木为摧。适苦欲死，招憩不来。
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丧，若为雄才。
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二十四诗品·悲慨》

慨叹风云变幻之疾，痛惜韶光流逝之速，目击人民灾难之重，身受命运坎坷之苦，郁积壮志未酬之愤，而忧心忡忡、慷慨悲歌者，均以悲慨目之。曹操的《蒿里行》是一位政治家、军事家面对汉末军阀混战的现实，和人民所遭受的战争苦难的悲慨：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鲍照的《拟行路难》是一位在门阀制度重压下，备遭压抑的寒门志士抒发他建功立业的愿望，表达对门阀社会的不满情绪和抗争精神的悲慨：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庾信的《拟咏怀》是一位国破家亡久居异域不得回归的游子沉痛的故国乡关之思和离乱屈身之辱的悲慨：

榆关断音信，汉使绝经过。
胡笳落泪曲，羌笛断肠歌。
纤腰减束素，别泪损横波。
恨心终不歇，红颜无复多。
枯木期填海，青山望断河。

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是一位遭受压抑怀才不遇的文士吊古伤今叹理想破灭的孤独落寞的悲慨：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刘禹锡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是一位坎坷相仍的政治家屡遭贬谪的凄凉愤懑以及不屈不挠意志顽强的悲慨：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韩愈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是一位耿介之臣忠而见疑前途未卜内心郁愤的悲慨：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陆游的《示儿》是一位爱国志士报国无门死不瞑目的悲慨：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含蓄委曲就是有话不直接说，含在所写的形象里，或是借表面看起来无涉主旨的小事，经过转折，透露正意。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
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如渌满酒，花时反秋。
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
——《二十四诗品·含蓄》

登彼太行，翠绕羊肠。杳霭流玉，悠悠花香。
力之于时，声之于羌。似往已回，如幽匪藏。
水理漩洑，鹏风翱翔。道不自器，与之圆方。
——《二十四诗品·委曲》

且看李商隐《楚吟》：

山上离宫宫上楼，楼前宫畔暮江流。
楚天长短黄昏雨，宋玉无愁亦自愁。

这是借吟咏楚国之事表达作者思想感情的一首七绝。宋玉有《高唐赋并序》，首句写宋玉与楚襄王登台游览。次句写暮江之景，景中充满古今变迁和岁月易逝的慨叹。第三句取象构词，意含双关，构思非常巧妙。它既是实写眼前之景，“黄昏雨”三字，又暗用宋玉《高唐赋并序》中巫山神女自称“旦为行云，暮为行雨”的语意，暗指楚王只是追求声色享乐不再接近贤人。所以，直接引出末句宋玉无愁也自愁。这里楚王暗指唐皇，宋玉指代作者。宋玉悲秋，而作者愁的是岁月蹉跎、壮志未酬的怨愤，对统治者不用贤才的愤懑，以及对唐王朝前途的忧虑。诗中不实写史事，不发议论，而是用围绕主题的各种有代表意义的景物，构成一个特殊的环境，用它引发人的感叹，以此寄托作者的思想感情。不但三、四两句语含双关，整首诗也意义双关。以末句的“愁”来说，就有三层意思：宋玉因景而生之愁，宋玉感慨国事身世之愁，宋玉之愁亦即作者之愁；而这三者融为一体，不着半丝痕迹，意味深长无比。

由此我们明白了，要了解一首含蓄委曲的诗的诗意，首先得懂得诗中的典故，像《楚吟》诗中运用的宋玉和楚王及《高唐赋》的典故，才能理解诗中的雨、宋玉的愁和作者的愁。其次，还要懂得诗歌创作的背景，才能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以韩翃的《寒食》为例：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寒食是我国古代一个传统节日，一般在清明前两天。古人很重视这个节日，按风俗家家禁火，只吃现成食物，故名寒食。由于时当暮春，景色也很宜人。诗的前两句就是对长安寒食花红柳绿的自然风光的描写。三、四句是转折。寒食日一律禁火，唐时，到清明日取火赐给近贵宠臣。五侯，是指后汉太监专权，甚至封侯，这里借指唐代太监。全诗只此“五侯”二字见义，通过皇帝恩泽只赐给太监，讽刺统治者造成太监专宠，以至亡国的荒淫作法。只有了解了这一史实背景，才能理解作者此诗的真正含义。

以小见大，含蓄委曲写事抒情的还有金昌绪的《春怨》：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诗本意是写当时不合理的兵役制度和对外战争给闺中女人带来的痛苦，但全诗没有一句抱怨或批判之语，只从一件小事说起。把黄莺儿赶走，不让它在枝上啼叫，因为怕它的叫声会把梦惊醒，使她在梦里到不了辽西，梦不见在辽西从军作战的丈夫。

这样就表达出她迫切地想梦到辽西的心情，比明白直说更有味道。

冲淡，即冲和淡泊，指的是闲逸、宁静、淡泊、深远的天然之趣。自然，就是不做作，是指在表达冲淡的意趣时，不涂饰、不雕琢。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
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
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二十四诗品·冲淡》

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
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与不夺，强得易贫。
幽人空山，过雨采苹。薄言情悟，悠悠天韵。
——《二十四诗品·自然》

陶渊明创造了中国诗歌意境中一种新的美的类型，一种韵味极为醇厚而又朴实无华的冲淡自然之美，就是因为他既有平和散淡的心境，还有表达这种心境的质朴无华的语言。

陶渊明归隐之后，心情愉快，夙愿得酬，其欣喜之情在《归去来兮辞》、《归园田居》中溢于言表。他也“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但心情舒畅，内心充实。和淳朴的农民交相往还，闲暇则饮酒赋诗。虽然也有困厄，如失火，歉收，甚至疾病，断饮，但他都以一种委运任化的洒落态度泰然处之，做到了与自然泯合为一。

秉耒欢时务，解颜劝农人。
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
——《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

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
问子为谁欤，田父有好怀。
——《饮酒》其九

山涧清且潜，可以濯其足。
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
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
——《归园田居》其五

这些诗句超越了世俗功利计较，与天地自然泯而为一，陶然忘机，怡然自适，流露于诗中自然会有平淡自然之格调。

陶渊明的田园诗语言质朴无华，不加雕饰，极尽语言纯净之美。写雪是“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己洁。”他不用“的砾”、“飘絮”之类的精巧比喻，只平平常常的十个字，就写出雪无声的轻柔意态；写风，“有风自南，翼彼新苗”，而不用“青萍”、“惠风”之类的典故，只一个“翼”字，便将南风微拂新苗摇曳之态写得和煦暖人。

王维的山水诗有闲、静、淡、远的特点，他是冲淡派大师。如：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
——《鸟鸣涧》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鹿砦》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辛夷坞》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竹里馆》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人间的纷争，没有外界的纷扰，只有大自然的宁静，山水花鸟的生机。诗人尽情地消受着、欣赏着、陶醉着，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之中，变成了大自然的有机体了。

洗练清幽是指诗歌语言表达是通过千锤百炼而达到质朴、省净、流畅、圆润洒脱，而意趣清净幽远。

如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绝爱缁磷。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返真。
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二十四诗品·洗练》

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竹，隔溪渔舟。
可人如玉，步屟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
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二十四诗品·清奇》

“以孤篇压倒全唐”的《春江花月夜》，以富有生活气息的清丽之笔，创造性地再现了春日江南月夜的景色。诗篇意境空明，缠绵悱恻，洗净了六朝宫体的浓脂腻粉，词清语幽，韵调优美，脍炙人口，乃千古绝唱。

诗一开篇便就题生发，勾勒出一幅春江月夜的开阔画面：水光潋滟，月共潮生，繁花洒地。月光笼罩了银辉的世界，使春江花月夜显得格外恬静清幽：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清澈澄明的自然天地，引起了诗人关于宇宙人生的遐思冥想。对人生短暂的感慨，更引发了对人生的热爱与追求：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后半部写在春江花月夜中思妇与游子的两地思念之情。一方面生动地表现出思妇内心的惆怅和迷惘：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另一方面用落花、流水、残月等景象，烘托出游子的思归之情：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诗人融诗情、画意、哲理为一体，凭借对春江花月夜的描绘，把写景、言理、离别相思等内容注入了新的含义，汇成一种情、景、理水乳交融的明净幽美的意境。语言简洁干净，韵味清新幽美。

盛唐气象使诗歌意境虽近清静，但总还带着热情和向上意味。中唐诗人由于生存环境和心境的变化，诗歌语言和意境更趋清冷幽远。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刘长卿《送灵澈上人》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韦应物《滁州西涧》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柳宗元《江雪》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
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戴叔伦《三闾庙》

景是斜阳、夜雨、寒雪、秋风，皆是清冷的景；情是送别、怀古、冷寂、孤绝，皆是幽远的情。

纤浓绮丽是指色彩浓艳，辞藻华美，都是指诗歌的外在表现而言的。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二十四诗品·纤浓》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浓尽必枯，淡者屡深。
雾馀水畔，红杏在林。月明华屋，画桥碧阴。
金尊酒满，伴客弹琴。取之自足，良殚美襟。
——《二十四诗品·绮丽》

说到纤浓绮丽或浓艳华美，往往使人觉得这是追求形式的弊端。徒有华丽的形式，而没有充实的内容，确是不足取的。但如果形式和内容相称，情与景相生，也是值得称颂的。

李贺的诗最大的特色，就是色彩纤浓，想象奇特、语言瑰丽。他写诗喜欢用奇怪的色彩，用浓色、重色、艳色、杂色。绝大多数作品中都有色彩的描写，而且都是对比极其强烈的大红大绿、金黄墨黑。如“斫取青光写楚辞，腻香春粉黑离离”（《昌谷北园新笋四首》其二），“江中绿雾起凉波，天上叠巘红嵯峨”（《江南弄》），“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将进酒》），“夜雨冈头食蓁子，杜鹃口血老夫泪”（《老夫采玉歌》），“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金铜仙人辞汉歌》），“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龙头泻酒邀酒星，金槽琵琶夜枨枨”、“海绡红文香浅清，黄鹅跌舞千年觥”（《秦王饮酒》），“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秋来》），“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青毛骢马参差钱，娇春杨柳含缃烟。筝人劝我金屈卮，神血未凝身问谁”（《浩歌》）。代表作《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首诗写报效君王，为国赴难的赤胆忠心，极为悲壮慷慨。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用黑云、金甲、红旗、白霜、紫血等浓艳色调描写紧张悲壮的战斗场面，色彩反差较大，对比鲜明强烈，与诗中激荡着的悲壮情调相得益彰。陆游的评说最为恰当：“贺词如百家锦纳，五色炫耀，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