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华
李春凤是一位中学教师。这个周末，她所在的学校进行了“代转公”的考试。所谓“代转公”，就是代课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在她们市，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考试不合格的代课老师，将被辞退。
李春凤在305考场监考，一进考场，她就发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那是个干瘦的老头，坐在正对着后门的那张桌子旁。李春凤仔细打量了一下他，黑框眼镜，背有点驼，没错，就是她的小学老师尚云高。
看见10多年没见的老师，李春凤有些激动，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候，所以只是冲尚老师微微一笑。尚老师也看见了她，勉强回了一笑，但笑容有些尴尬。
铃声响过，考试开始。刚才还晴朗的天突然下起了小雨，冷风一阵阵地往教室里钻。李春凤发现尚老师只穿了一件薄外套，正对着后门风口坐着。他本来就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显得更小了，连写字的手似乎都在发抖。李春凤走过去，下意识地要关掉教室后门，却突然想起这是考场规则所不允许的。
尚老师在认真地做题，并没有看她。突然，李春凤发现尚老师的裤兜里露出了一角纸片。一瞬间，李春凤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尚老师夹带了东西进考场！她也曾经听说有人试图作弊，可是没想到尚老师也会。作为监考老师，李春凤明白自己的职责。可是看着尚老师那佝偻的背影，她微微迟疑了一下，就站到了后门口，帮老师挡住了风，也挡住了场外可能出现的巡视人员的视线。同时，她的眼睛看着别处，尽量不去看尚老师的位置。
考试进行到一半时，从教室的前门突然进来了一群人。李春凤早就听说今天领导要来视察，记者要采访，所以也没在意。只是有个记者跑到后面，对着自己按了几下快门。李春凤倒有些不好意思，心想：拍我干啥？
考试结束后，李春凤忙着收试卷，也没机会和尚老师打招呼。等她收完试卷走出教室，早已不见了尚老师的踪影，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第二天在办公室里，一个同事指着当天的报纸，兴奋地喊着：“快来看，李春凤上报纸了！”李春凤凑过去一看，报纸上刊登的正是昨天自己站在门口为尚老师挡风的照片，题目是《温馨的考场》，下面还配有文字说明：昨天天气突变，气温骤降，但在“代转公”考场，记者却偶然发现了感人的一幕——一个监考的女老师，站在门口为考生挡住了寒风，而她自己同样衣着单薄……
李春凤一下子成了名人。那张照片被贴到了网上，成了市里几个论坛点击率最高的照片。李春凤被网友们亲切地称为“最美女教师”。
面对突如其来的荣誉，李春凤觉得美滋滋的，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踏实。她想起了尚老师，他考得怎么样？她决定回老家去看看。
李春凤回到了阔别10多年的家乡——尚家山。和尚老师闲聊时，李春凤试探地问：“尚老师，这次考得还不错吧？”尚老师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红：“我虽然教了几十年书，可是没有读过正规的师范学校。‘代转公’考试要考心理学之类的科目，我考了几次都没通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也不知道考得咋样。”李春凤忙说：“老师放心，您这次一定能考好的。”李春凤是聪明人，她当然不会提那天的事，但她相信那张纸片一定帮了尚老师的大忙，她为自己能在关键时刻助敬爱的老师一臂之力而高兴。
为了让老师高兴，李春凤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点开论坛给他看那张照片和网友的评论。可是网页一打开，她就愣住了！
没想到一天没上网，一个题为《是最美还是最丑？揭开最美教师的面具》的帖子已经置顶。原来，细心的网友发现，在那张照片上，正伏身答题的尚老师裤兜里露出了一角纸片。夹带？抄袭？发帖人在纸片处打了红圈，并质疑李春凤不是一个称职的监考老师！
网友们启动了“人肉搜索”，尚老师和李春凤的师生关系都被披露出来。于是，《“代转公”考场惊现作弊？》、《最美女教师原是为自己的老师站岗放哨？》等质疑和指责的帖子，山呼海啸般涌来。
李春凤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发烫，尚老师却似乎很纳闷：“这是咋回事呢？当时我身上没带什么东西啊，这张纸是哪儿来的？”尚老师似乎在竭力掩饰，李春凤心里突然有些看不起他。
这时，尚老师的妻子听见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你说什么纸？是不是这张？那天你考试回来，我洗衣服的时候从你裤兜里找到的，因为弄湿了，所以放在窗台上晾着，后来事忙就忘了。今天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呢。”
李春凤凑过去看那张纸，纸上只歪歪扭扭地写着几句话：“尚老师，祝您考出好成绩！您一定要考上公办老师，我们全班同学都等着您回来教我们！”下面是一长串签名。
“原来是这个，”尚老师若有所思地说，“每次我去考试，孩子们都来送我。那天早上，孩子们也来了，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怕我考不上，他们就没老师了。有几个孩子哭得很厉害，我就沉下脸来批评了他们几句。也许是我的样子太凶，他们不敢把这张纸当面交给我，而是偷偷地塞进我的裤兜里，难怪我不知道……”
原来，这竟是孩子们真诚的祝福！李春凤的眼睛湿润了。同时，她也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兴奋地说：“尚老师，咱们把这张纸扫描下来，贴到论坛上。我相信，这不仅能证明您的清白，让大家了解您是一位多么受学生爱戴的老师，而且对您这次‘代转公’也一定会大有帮助！”
尚老师却不假思索地说：“什么清白？我的确夹带了东西进考场，这是事实啊！不管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内容，都已经违反考场规则了。我哪有资格为自己辩解？如果我厚着脸皮为自己辩解了，我今后还怎么面对孩子们？”
刹那间，李春凤觉得自己的心口受到了沉重的一击，就像小时候尚老师的教鞭打在手上，却痛在心里……
那一年，尚老师没有通过“代转公”考试，被辞退了。新的学期，尚家山小学来了一位新老师，她，就是主动要求轮岗到这里任教的李春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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