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月亮和苏州的女子

常有人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记得张中行先生也曾撰文这么说。看来，这不能简单归结为崇洋媚外，从唯物的观点，人间当然只有一个月亮，千江有水千江月，各处都是一样的圆。如果从唯心的观点来看，事实就并非如此。古人有诗云：月是故乡明，这是大家熟知的例子。也还有人振振有词地非要说故乡的月亮比不及苏州的圆，这样的说法也自有道理，切不可一笑置之或板起脸来一笔抹杀。

1933年《艺风》月刊第二期，有一位碧遥女士写了一篇《苏州的月亮》。她说，她是一个山村里的姑娘，小时候到二十里外的一个亲戚家里，遇到一个异人。这个人出去闯过世界，在苏州住了好一阵。他向大家介绍苏州说：“苏州有几十百座桥，有六七个塔，街上通晚笙箫鼓乐，奶娘老妈子，都头戴鲜花……”他说得天花乱坠，大家觉得他下巴没有托牢，简直是信口开河。他毫不在意，更提高了喉咙，一径地说下去：“哼！最奇怪的是苏州的月亮，苏州的月亮，明晃晃的整整有锅盖那么大……”他张开两手，比画了一个手势。碧遥女士把故事讲得很风趣，她说正在此刻：

不提防左边伸出一只手来，重重地在他颊上打了一下，他惊得瞪着眼睛回顾，那打他的人怒叫道：“小子，这便是苏州的耳光！你以为我们没有去过苏州，就该你骗的吗？苏州的狗畜生，尽管可以像你，但是苏州的月亮，总还和我们所见的是一样大的。”围观的人都拍手赞赏，引为痛快，他一人势孤力单，只好受屈走了。

十年之后，我亲眼见到了苏州，所有的情景，和那人说的无大差别，而最奇怪的是苏州的月亮，果然比我们乡下的大了许多。才开始为那人叫屈。伏居在丛山的谷底，所见到的头顶天空的孤月，当然没有平原中地平线上刚刚跳出来的月亮大，尤其当你在笔直的街道，前面有成列的电杆或树影，这一对衬起来，更显得月亮的圆满，这现象是苏州所能见到的，而我乡所见不到的。

这样的描写简直颠覆大家的常识，冲击人们的智商，令人读后印象深刻。不过，城市里的视角与丛山谷底的村民的视角确实有根本的不同，所见自然不会完全一样。没有见到的事物，便起猜疑、便攻击、便否定，这是人类固执的一种大毛病。为人有成见，以自己的鄙陋，而估量他人的深浅，钱锺书曾称这种人为固哉高叟，常加以嘲笑。遇见自己不知道的事物，还是怀着虚怀若谷的心，悉心体验，才是最重要的。有时候，人类的体验并不能以唯物与唯心这么截然剖分，人的哲理与自然之理并不能完全等同。

苏州的月亮确实大，苏州的女子又怎样呢？看报刊杂志上写苏州的很多文章，总不忘谈一谈苏州的女子，有人失望，说不美，有人欣幸，说很美。这里面固然都是男人的视角，带点意淫的味道，但我们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即苏州的男人往往容易被人忽略，为什么？因为苏州男人文弱矮小，缺乏勇毅精神，没有进取心，说话又吴侬软语、娘娘腔，既然男人乏善可陈，要谈的话，谈苏州女子也就成了必然。我们还可以退一步讲，来苏州，谈苏州，苏州的女子总不失是一个话题。

谈苏州的女子，如果从古道来，可以从西施、郑旦说起。不过西施、郑旦不是我们苏州的土著，她们不过是嫁到了苏州。然而正是把别处的精华融入了苏州，苏州也就有了四大美人之一的美丽基因。来苏州的人们在街上、路口看见美人的时候，不妨将其看作是西施的后裔；如果看到丑女走过，也不要皱眉，因为效颦的东施同样在苏州留下生生不息的后裔。

民国时期，苏州有名的美女很多。她们有的外出求学了，如储安平的前妻端木新民，端木家有三个女儿，在苏州都有艳名和能名；有的或躲在深闺或周游世界，如贝淞荪夫人蒋士云；有的成为电影明星，如黄莺，是20世纪30年代有名的女星。还有美丽妖娆的唐瑛（筱庵）。唐瑛当年与龚芳慧、王好人鼎足而三，以嫣然丰采驰艳吴中，成为苏州女学生中的明星人物。唐瑛除了色外，艺也可以一说，她擅昆曲，还能演戏。还有张氏四姊妹，被如今的人们捧为最后的闺秀。民国年间，苏州的大户人家多，作为上海的后花园，苏州女子又能得沪上风气之先，不但在苏州的街市招摇过市，甚至还有自己驾着马车在公路上驰骋的。而且她们还懂得自我宣传，譬如端木新民就曾在大庭广众之下演讲抗日，获得过演讲第一名。而更多的佳丽，都在胡蝶的前夫林雪怀的照相馆里摄过影，林雪怀把她们的照片发到小报《大光明》上，从此倩影翩翩，艳传三吴。

很多民国人物的妻子是苏州籍，她们就这样随夫离开了苏州，因此，到苏州如果没有惊艳的一瞥，也很正常。有人偷偷地向要一饱眼福的人传授经验，说只要在女校的门口耐心等到放学，如景海女中、振华女中、乐益女中……这话是有道理的，大名鼎鼎的上官云珠，虽然不是苏州人，却一度也在乐益女中读书。苏州的女子教育相当发达，于是不少周边城镇的女子也会在苏州出现，你想，苏州的美女怎么会不多？

苏州的月亮和苏州的女子，要我看，都不过是一个传说，并不值得夸耀。网络上都说神马都是浮云，旨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