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新汉的爱情

相比端木新民——储安平的前妻，她的二妹端木新汉，几乎可以说是默默无闻，当年在苏州名媛中也排不上号。这是贤妻良母的吃亏处，自然人家本也不追求名声，我们不必自作多情以名声来要求她。

端木姐妹三人，新民新汉新宝，都从苏州走出，新汉留在苏州，新宝不详，新民则走南闯北，惹起很多波澜。这一切，都不是世俗眼光可以评价衡量的，人生一世，并没有所谓成功与否，因为最后都归结于寂灭，赤条条来去，活过充实的一生，就可以告慰自己了。

三姐妹的父亲是端木适安先生早年留学国外，20世纪20年代中期，他是苏州电话局局长，电话在那个时代是新兴产业，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他算得电话业的先驱之一。当时，新民、新汉都在乐益女中读书。

1926年，端木适安调往天津电话局任局长，他就把姐妹俩带往天津，就读天津中西女学。

1929年春，端木局长携女儿新民、新汉翩翩南下，回到苏州故乡。这一年，端木新民虚龄十八，新汉虚龄十六岁，已经是邻家有女初长成了，不比离开苏州赴天津时，她们还在髫年，并不引人注目。这次回家，她们穿着时髦，打扮靓丽，口齿伶俐，长相甜美，端木家两个小姐，很为小报记者瞩目。

不久，端木适安把二女新汉留在苏州读书，带大女儿又北上去了天津。他们这次去，要直到第二年7月底彭国彦、许宪民举行婚礼时，端木新民才会作为许宪民在乐益的闺蜜和同学出任傧相而翩翩南下，回到苏州。

单说端木新汉，第二年，1930年春，她才虚龄十七岁，刚上高中，就和苏州富户陈筱蕃先生的长公子订了婚约。

陈筱蕃是苏州有名的曲家，精擅昆曲，兼长京剧。影响所及，他的长公子陈伯龙也雅擅此道，且颇具潘安之貌，十岁时就粉墨登场，扮相俊美，嗓音洪亮，蜚声苏沪菊坛。这对父子，是苏州禊集最活跃的人物。

这一年，陈伯龙也是十七岁，还是东吴一中的高中生。他对端木新汉一见钟情，就央与端木家和陈家关系密切的祝家说合，孰料被端木新汉托词拒绝。原来，虽然陈伯龙长相俊美，是少女杀手，但端木新汉见多识广，并不怎么心仪。她觉得陈伯龙于昆腔和京调都是名票友，数登氍毹，放诞于青年会堂和乐群社，但唱戏并不能当饭吃，一个青年，还是要有理想追求，得自身学问扎实，才是未来日子的依靠。

然而，陈伯龙相思缠绵，不依不饶，一再请父母托人说项，务要娶到端木新汉为妻，于是，陈家再央说得上话的朋友亲戚做媒，这次，端木新汉不置可否，只是提出个条件：先互相通通信，作点文学上的探讨。

当年的人真是单纯，恋爱就是探讨文学，甭笑，就是这样。通信，可通款曲，也可诉衷肠，从谈谈文学开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话题，不愁无话可说。

两人就这么鸿雁往还，几个来回下来，端木新汉的闺蜜不免好奇，要问问她男朋友学问如何？

端木新汉红了脸颊，笑笑说：“白话文言，全篇紊乱，用笔不妥。宜用心研究国学，将来或可造诣。”可怜陈伯龙遇到了女秀才，不是谈文学，简直是考学问的。幸亏端木新汉还有期待，没有即刻把陈伯龙斥退于门墙之外。

话照例会有人传到陈伯龙耳里，被女朋友看不起，很没面子，不过毕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所爱，也顾不得了，努力跟进，缩短双方的距离，这是唯一的办法。

陈伯龙从东吴一中毕业，进入东吴大学，端木新汉也进了慧灵女中，小报记者说正好慧灵四金刚之陈婉宜转学上海，端木新汉递补了四金刚的空缺。

一晃到了1930年5月，两人书信往来，已有一年，又有人向端木新汉问起陈伯龙的学问有何进展呢？

端木新汉这次笑得甜蜜：大有进境啦。

只不知是东吴老师教得好还是陈伯龙专心攻读大有收获？又或者是女朋友耳提面命的效果？看来爱情的力量不可小觑啊。

终于，端木新汉松了口，同意订婚。端木家是新式家庭，婚姻自由，女儿可以自己做主。这点倒与乐益的创办人张冀牖不无关系，他一向提倡婚姻自由，自己的儿女也都是自己做主的。

端木新汉和陈伯龙正式订婚在1930年5月中旬。这样，端木新汉就成了陈伯龙的未婚妻。

7月28日，端木新民和新汉姐妹作为傧相，参加了前县长彭国彦和许宪民的婚礼，引起了苏州社会的瞩目。婚礼过去不久，却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端木新汉未来的公公陈筱蕃忽然生了大病，求医问药，总是无效，到了交代后事的当口，家人问他还有什么愿望？

陈筱蕃却说：你们大家都说儿子未来的媳妇好，可惜我没看到过，若能见准媳妇一面，则死可瞑目矣。

陈筱蕃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更希望准媳妇是个贤妇，总想见一见，了却自己的心愿。

过去没有公公见准媳妇的道理，一方面女性怕羞，更何况还未结婚；另一方面公公、儿媳妇之间更是礼教方面要注意避嫌的。但老人已到生死关头，陈家思来想去，不能不努力满足这一未遂的心愿。于是陈家找媒人来说话，问能否想想法子，媒人也有些作难，但毕竟老人沉疴即将不起，于是答应去作努力。好在端木适安是开通的家长，端木新汉见过世面，是新潮流中的人物。果然，媒人前往端木家一说，大家都没异议，觉得应该前去看望一下，端木新汉毫不犹豫，一口答应，跟随媒人就去了。

陈筱蕃的病榻之前，端木新汉执儿媳之礼谒见。

一声爸爸，叫得心醉。陈筱蕃仔细端详一番，果然是人才出色，儿子的眼光不错啊。

端木新汉的这一番作为，赢得了陈家极大的好感，大家都称颂陈伯龙福气，找到了一个好媳妇。

陈筱蕃于这年的9月初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