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语言

卢先生在一百零七天的晨练生活里，每个早晨都空虚寡淡得好似一杯白开水。卢先生第一百零八天晨练的那个早晨，寡淡的白开水里终于加上了一点糖，或是一点盐，或是一点咖啡。

卢先生第一百零八天晨练的那个早晨，是个充满寒意的深秋的早晨，卢先生穿着短裤背心，像往常一样汗津津地跑到东郊外奔牛广场，在花坛中间奔牛雕塑周边的空地上马步弓步扭腰摆胯做着一套自编的保健操。就在卢先生沉浸在良好的感觉里时，一团火红突然扎进卢先生的眼帘。卢先生聚拢散淡的目光，就看见了那个穿着红风衣骑电动车的女人，看见那个坐在女人后车座上的男人。卢先生看见那个男人之后，心里蓦地油然而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别扭。

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停好电动车，两手插在风衣兜里，陪着那个两手插在裤兜里的男人，很逍遥很潇洒地站在路边。

这时候，卢先生看见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卢先生心里忽地升腾起一股火，冲着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张开双臂扩了一个大大的胸。卢先生扩胸之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地道，好像要拥抱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似的。卢先生连忙转过身，弯腰踢腿掩饰着自己的荒唐。

一辆公交车在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和那个男人面前停下来。公交车开走之后，路边只剩下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了。

卢先生心里猛一震，十分感动。十分感动的卢先生每天早晨晨练时，都能看到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送那个等公交车的男人，卢先生的每个早晨就更加感动。

这样过了一些日子以后，卢先生突然在感动中又发现了新的感动。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送走那个男人之后，总是亭亭玉立地站在路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穿短裤背心晨练的卢先生。汹涌的心潮就猛烈地撞击着卢先生的心岸。卢先生为这一新的发现而激动不已，在那个穿红风衣女人温柔的目光里，就更加起劲地伸胳膊踢腿扭腰摆胯，展示着一个男人的伟岸，展示着一个男人摄人心魂的阳刚之气。卢先生觉得每一个早晨都是那样的充实和生动活泼。

又一个早晨，晨练的卢先生惊喜地发现，在那个男人等公交车的地方只有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而没有那个男人。这以后的许许多多个早晨，卢先生只看见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而没有看见那个等公交车的男人。卢先生为此兴奋不已。异常激动的卢先生晨练的动作就有些变形。

那是一个下过雪的早晨，清冷的广场上除卢先生以外，其他晨练的人一个也没有，连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也没有来。卢先生有些失望。有些失望的卢先生轻描淡写比画了一阵，便草草收了势准备回家。就在卢先生准备回家时，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竟走进了卢先生的视野。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在那个送男人等公交车的地方停下来之后，孤寂地望着广场上的卢先生。

一股子血一下子冲上头顶，卢先生立时情绪亢奋，精神大振，又二骑腿旋风腿腾挪跳跃重做了一遍自编的保健操，动作准确到位，轻松自如，潇洒大方，是卢先生晨练以来最投入的一次。卢先生微闭双目陶醉在晨练里。待卢先生一个旋子过后，面对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时，看见的却是那个穿红风衣女人踩着厚厚积雪远去的背影。

卢先生吐出一口气，蓦然觉得这许多许多个早晨，其实是很枯燥无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