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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出门

时间:2022-12-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鸡叫第二遍,妈就把我喊起来。我缠着妈说,就让我出一趟远门嘛。洗过脸,妈拿出一个鼓鼓的半旧军用帆布包斜挎在我的肩上。渐渐地,顽皮性就显露出来。收割后的稻茬儿已长出一些尺把长的粗粗的墨绿色秧苗。难得见一辆汽车。我从书包里搜出纸条来问了一位老大爷。又经过医生的指点,我来到住院部,一打听,爸早上已经出院回家了。我二话没说,撒腿就打了转身。爸说,娃娃今天走了八十多里地呢。

十二岁出门

鸡叫第二遍,妈就把我喊起来。妈说,先洗一把冷水脸清醒清醒。我知道妈不会为了一小盆水浪费一小捆柴火。一小捆柴火可以卖两角钱,当年两角钱可以打两斤多盐,买十多盒火柴了。但我确实需要冷静冷静。昨晚,妈试探着问我,敢不敢一个人进城去看看爸。我夸下海口说,敢!妈说,我还是担心。我缠着妈说,就让我出一趟远门嘛。妈好不容易同意了,我兴奋得一夜也没睡落实。

洗过脸,妈拿出一个鼓鼓的半旧军用帆布包斜挎在我的肩上。妈边挂边叮嘱,一路上要小心。我边啃昨晚蒸的玉米窝头边“嗯”着。遇到啥事,你要端端地走,千万不要去凑热闹,千万不要去爬车。妈说着,又将我的腰带——一根帆布绳子解开,从裤裆里扯出一个布袋对我说,钱就装在这里面,路上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见到你爸才把它拿出来。妈试着将布袋扽了扽,感觉结实了,才又塞进去。然后,蹲下,将腰带绾了几个死结,用牙咬着扯得紧紧的。妈直起身子又说,路上口渴了也不要去田边水塘捧生水喝,走拢你爸那里有糖开水。妈抚摩了一下我的头又说,你爸耽误了这么多天,不晓得要扣好多工分呵,肯定年终分粮食的时候又成超支户减定计划,横竖妈和姐姐是再不敢耽误了。我似懂非懂地像鸡啄米般点着头,用兴奋的口吻催着妈问,可以走了吗?妈紧紧地捏了捏我的手腕,似乎才刚刚下定决心说,走吧。

推开院门,雾像浓烟一样涌过来包围着我和妈。四周白茫茫一片,脚下的路只能见着簸箕大一团。妈陪着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下把我叫住,说等雾散开了再走。我极不情愿地停下。路边的马蹄子、纤纤草、还有不知名的小花像刚刚被一场小雨淋过一样,绿的黄的叶子颜色越发地亮,叶尖、花瓣挂着水珠儿像举着放大镜一样——我有点吃惊自己的发现,正要蹲下身拿食指去逗亮晶晶的水珠玩。妈又说,算了,走!我在前,妈在后——上了大路——碎石路,我才发现。我要妈回去。妈说,等雾再散一下。我在前,妈在后,又走。

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不晓得走了多长时间,可以朦朦胧胧地看到远处一些人家的竹笼和房屋了,我才想起该叫妈回去了。转过身,妈不知啥时候已经回了。空荡荡的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心里一片茫然。

我静立了一分钟,把搭在屁股上的包移到肩胛下,那里面装着两件给爸用来换洗的衣服和我的午饭——两个玉米面窝头,最最重要的是衣服里还藏着一张纸条,那上面记着爸的地址,弄丢了,我去城里就会成为瞎子——找不着爸。我在包上轻轻压了压,又摸了摸裤裆处,就挺挺胸,迈开大步带劲地走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门远行啊!

最初,我目不旁视,只埋头走路。渐渐地,顽皮性就显露出来。时不时把一小块浮石踢着在路上滚得远远的。有时,劲用得大,石子碰着石子飞溅到路边的农田里。我就不由得伸伸舌头,四下里瞄瞄,生怕被人看见挨骂。农田里还有一些稻草垛,东一块西一块堆放着,像教科书上画的蒙古包一样。收割后的稻茬儿已长出一些尺把长的粗粗的墨绿色秧苗。田里东一团西一团正由嫩黄返油绿的,远看如针一样细的秧苗密密的,那是打谷机作业过的地方。我已经连续两个暑假参加过收割稻谷的劳动——不只是简单地捡拾遗失的谷子交公,而是割稻、抱稻把——至今左手二指还留有几条被镰刀割伤的细长伤疤。有时还帮着站在两个大人中间给他们搭把力——踩打谷机。记工分的时候按半个劳动力算。能为爸爸妈妈出一点力,我觉得挺自豪的。

偶尔有辆拖拉机开过去,砰砰砰的,打谷机的声音比这还响。难得见一辆汽车。这条路的客车每天只跑一趟,从起点站上车,到终点站才能下车。走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没有看见客车过去。我光着脚穿着一双解放牌胶鞋。黄泥糊着帆布面,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胶鞋底子很软,踩在碎石上,脚板硌得生疼。我尽量走路边没有碎石的泥地。

走着走着,我又折一根树枝来在地上拖着,等叶子掉光了,又扬起来呼呼地挥舞着。不管是从前面还是从后面,老远听见“丁零零丁零零”的声响,我就能判断出是自行车来了。坑坑洼洼的碎石路,不用打铃,那铃铛也会很响的。

我好想搭车呵。但又不敢追拖拉机。我怕飞跑起来裤裆里的钱会掉。那钱可是我、我姐和我妈担的担背的背,用三千多斤谷草和麦草(每斤一分两厘)从家里运到五里多外的场镇收购点换来的呀。自行车几乎都搭有人。等见着一辆空车,好容易鼓起勇气想喊时,那车已骑去老远了。爸妈说,上了高中就设法攒钱给我买一辆。等有了自己的车,我一定会慢慢地骑,见着像我这样赶路的,我会主动骑过去问他(她)想不想搭车。捎带别人一程又有啥关系呢(好些年后当我有了“峨眉”才知道自行车后座是不能搭人的)。

公路弯了又直,直了又弯,好像没有尽头。

每转过一个拐,我想可能就要到了吧。视野所及,还是不见城市的影子。我不由得急躁起来,也放慢了脚步。

一段坡路上,有辆驴车拉着尖尖一车蜂窝煤在道路中间很吃力地往上爬。赶驴的是位中年男子,脚上穿着一双线耳草鞋,脖子上围着一条有点黑的素色毛巾。驴在前面拉,他在驴的屁股后面两手撑着车把手,肩上套着套子,弓着腰也在费力地拉。有一会儿简直看不到车轱辘在转。我赶快过去帮忙。推上坡后,车把势抹把汗,看了我一眼,咧开满嘴焦黄的牙齿笑了笑问我,去哪里?

和车把势说了地点后,我才想起妈的叮嘱,就有点后悔。

车把势看也不看我一眼拖长声调漫不经心地说,还远着呢。

我脸上有些不快地问,还有多远啊?

车把势又说,其实说远呢是逗你的,我天天走这条路,不紧不慢的,走拢呢别人都吃完中午饭了。我从来就不晓得这条路有多远,更别说你是在路途中问我。你跟着我走吧,树越长越高,路越走越短,消磨一定的时间自然而然就会到的,着急也没有用。

我跟着驴车走,它快我也快,它慢我也慢。听着驴踢跶踢跶,还有车轱辘吱呀吱呀的声音,我心里的不快也烟消云散。

要不是车把势的一声到了,我再跟着走这么长一段路也不会有什么困难的。

过了桥,就进城了。

我从书包里搜出纸条来问了一位老大爷。经他的指点,我很快就找到了爸住院的医院。又经过医生的指点,我来到住院部,一打听,爸早上已经出院回家了。我二话没说,撒腿就打了转身。

那天,我回到家夜已经很深了。爸妈还坐在灶房的煤油灯下焦急地等待着。见着我,爸说:我也是走走停停休憩着回的家,咋在路上就没有看见你呢?

我默默地摇头。

妈把书包接过去打开,取出压扁的玉米窝头问,你中午都没有吃饭?我才感到肚子饿得发慌。爸用虚弱的声音吩咐妈,赶快去抱捆柴火进来烧盆滚水给娃烫烫脚。爸说,娃娃今天走了八十多里地呢。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在饭桌上就呜呜呜地大声哭了起来。

那年,我虚岁十二,刚上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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