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杨洁山博士

杨洁山博士

时间:2022-12-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未等我反应过来,林一石先生又指了下其中的一座砖塔,稍微顿了一下说,“这便是杨洁山博士的浮屠。”林一石先生点点头,“杨洁山博士是位了不起的天体物理学家,在宇宙标准模型构建、量子力学与广义相对论融合等方面都有很高的建树,后来他还倾心于研究人类学、伦理学和哲学。再后来,他便辞去大学的职务,回到中国,并且在这里成了一名僧人。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得而知,不过,我倒是知道牛顿和爱因斯坦在晚年也皈依了宗教。”

林一石先生安排我住在一间整洁的卧房里,透过齐整的窗格仍能看见依稀闪烁的星星。这是我第一次在如此幽静的地方过夜,世界变得万籁俱寂,偶尔飘来的寥落的敲击木鱼的轻响和断断续续的晚风带来的林间枝叶的簌簌声更让我有种身处奇境的感觉。很多年来,我从未感到如此平静过,有一种温和的力量在轻轻抚摩着我,并且缓缓充斥进我的心间,让我觉得轻松而安详。在不经意间,如豆如粒的星子,遥遥相望的山峦,轻吟浅唱的夜风,枝叶似有却无的清香,悄然升起的欲去还留的雾霭,它们都渗进我的体内,把我溶化,将我映亮,使我变成它们的一部分。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飞,我同整个世界已经密不可分,每一束星光,每一片草叶,每一片山影,每一缕清风,所有的博大和幽微都有我的气息和身影。

这一夜我似乎睡得同婴儿一般香甜,又似乎经历了无数纷繁复杂的梦境。一会儿我行走在漫天大雪中,将两个热气腾腾的面包交给蜷缩在街角的西马克先生,一会儿又同林清医生在一起,痛心地看着他和一对华工在烈日下搬运沙石,还有李夫人、林一石先生的祖先、毛茸茸的戈雅,时空的樊篱仿佛不复存在,他们聚集一堂,流着泪水,敞着笑脸,一边问寒问暖,一边唏嘘不已。

金色的沉甸甸的晨光扰醒了我,然而,当我起身到达屋外后,我以为自己又落入了另一个梦境。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所有的星星的光亮都聚成了一颗金灿灼目的恒星,它毫不吝惜地将那些金色的光亮洒向脚下的山峦大地,古色古香的草堂寺顿时变成了一个光彩耀眼的圣殿。从远处的峰顶到近前的砖墙,没有一处不在散发着辉煌的亮光,就连群山间的那些稀薄的晨雾也因金光的渲染而沉沉地往下坠。

勤快的小僧早就为我准备好了洗漱用的清水和简单可口的早点,同样是金色的南瓜粥香甜馥郁,还有不知用什么方法制成的腌菜,格外的清脆提神。

用罢早点后,林一石先生已经在偏殿门口等我了,他仍然身着僧袍,不过看上去精神矍铄。

“昨日休息的可好?”林一石先生问我。

我点点头。

“山涧里夜来风急,可能会有些寒冷。我们去看杨洁山博士吧。”林一石先生一边说一边带我向偏殿后边走去。

我们穿越了一个个供奉着巨大佛像的殿堂,最后来到了靠近山腰的一个院落里。我向四周望了望,这里并没有一个人,只有十几座三米多高的青砖垒筑的佛塔,它们比寺庙前殿旁那座十一层高的塔要袖珍得多。

“博士还没有来吗?”我疑惑地问。

“他就在这里。”林一石先生缓缓地回答说。

“啊?”我愈加地迷惑。

我的反应一定在林一石先生的预料之中,他神情平和地对我说,“或许你不知道,佛塔在梵文中意为浮屠,也就是坟墓的意思,佛塔最初其实就是埋葬高僧骨灰与舍利的坟墓。”

对于东方的宗教我知之甚少,高耸的佛塔原来是被用做坟墓,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说。林一石先生指了指我们身旁的那些小塔说,“这些都是这座寺庙中已故高僧的浮屠。”未等我反应过来,林一石先生又指了下其中的一座砖塔,稍微顿了一下说,“这便是杨洁山博士的浮屠。”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没有料到林一石先生所言的博士已经逝去,更不明白他怎么会被安葬在这里。我结结巴巴地问,“他不是大学教授吗?他怎么会……”

林一石先生点点头,“杨洁山博士是位了不起的天体物理学家,在宇宙标准模型构建、量子力学与广义相对论融合等方面都有很高的建树,后来他还倾心于研究人类学、伦理学和哲学。再后来,他便辞去大学的职务,回到中国,并且在这里成了一名僧人。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得而知,不过,我倒是知道牛顿和爱因斯坦在晚年也皈依了宗教。”

我吃惊的表情溢于言表,林一石先生接着对我说,“杨洁山博士是除了我的家族中的长子外,唯一知道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的人。按照祖训,戈雅到来并且留下长生仪器的事情是决不可道于外人的秘密,即便是本家族的人大多也对此一无所知。千百年来,这一秘密被我的先辈们妥善守护,从未泄露。然而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我的心间不止一次地涌上愁云。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的秘密传至我身上的时候,开元通宝在一千年间第一次出现了杳无踪影的情况。深夜我一次次地思索,假如开元通宝真的无法寻回来,藏匿于山洞中的微观级注射泵仪器该怎么办?即便是它回到我的手中,水库蓄水几年后就要淹没微观级注射泵仪器,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办?我无法再像历代先辈们那样将它留于后人,我只能决定将它示之于人或者任凭它白白被波涛淹没。可是,如果没有开元通宝的话,即便公开了它的秘密,它仍是一个无法破解的迷。这些问题令我夜不能寐,焦灼不安,我绞尽脑汁也不得其解。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杨洁山博士,那天下午他正在学术报告厅做题为《人择原理与宇宙学理论》的报告,正被难题折磨得困顿不堪的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报告厅。原本我只是打算借这里的环境消散郁结的心绪,然而坐下来听了几分钟后,我便被深深吸引了。同其他教授的艰深晦涩的报告不同,杨洁山博士的报告深入浅出。他在报告中介绍说,‘关于宇宙因何而生,如何发展的问题存在着一种颇深认同的人择原理。人择原理认为宇宙及其所依赖的各项基本参数必须具备这样的性质,即能够允许观测者在它的某个阶段产生。’杨洁山博士反对人择原理,他反驳说,‘人择原理似乎认定宇宙早就被设计好了能够从中进化出人类来,其实这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以人类为中心的狭隘观念,它的实质同中世纪的地心学说一模一样。人类不可能是宇宙中唯一的生命,人类的科学也不可能是宇宙中唯一的科学。不是宇宙需要人类,而是人类需要宇宙。在宇宙的其他角落未必没有拥有自己的宇宙学理论的非人类的科学家。因而,我们在宇宙学理论构建上需要明白,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存在,而宇宙同样以它自己的方式存在。在宇宙模型的构建上,我们需要更多的哥白尼,需要更多的伽利略,需要更多的托勒密和费里德曼。我们需要不断地摒弃以人类为中心的观测和臆测,直到最大可能地接近宇宙的真相。’

“杨洁山博士的观点新颖独特,也让人感到信服,从那以后我经常去听他的报告,并渐渐同他成了无所不谈的朋友。同为中国人,加之年龄相仿,我们有许多相通之处。杨洁山博士的‘伦理源于实际需要’‘道德体系一经跨越物种便无意义’‘宇宙加速膨胀以阻隔文明跨越星系接触’等新奇的观点让我时常有醍醐灌顶、天地洞开的感觉。他的那些理论完全抛开了以往人类笼罩在自己身上的温情脉脉的光环,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和源于科学的分析来客观全面地阐释。他是一位抛弃了人类本位意识的真正的学者。

“在反复犹豫了好几天后,我终于决心将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的秘密告诉他。祖先们期翼后人等待最适宜的时机出现后再使用微观级注射泵仪器,江水即将淹没巫峡,我想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该算是最适宜的时机了。另外,杨洁山博士这样对自然科学和人类伦理都有深刻见解的学者一定会给我有益的启示。

“同样是在一个繁星灿烂的夜晚,我告诉了杨洁山博士有关戈雅和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的一切。那天,我正好同他去拜访了一位退休的量子学专家。吃过晚饭后,回来的路上已是夜深人静。杨洁山博士默默听我讲述完全部故事,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能看得出,对此他丝毫没有表示怀疑。当我请教他该如何处理马上会被淹没的微观级注射泵仪器时,他抬起头望着闪耀不息的星星问我,‘你知道文明最重要的特征是什么吗?’我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沉沉的暮色中,他似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文明的最重要的特征是它要生存,为了生存它能够毫不留情地毁掉别的文明。’

“见我不甚了了,博士接着说,‘刚才琼斯夫人做的牛排好吃吗?’我点了点头。博士又问,‘你知道世界上每年有多少头牛被做成牛排或者各种各样的食品吃掉吗?’我摇摇头。博士说出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数字,‘两亿九千二百万只。’

“博士接着说,‘或许多数人都不会关心这些数字,但我清楚地记着它们。除了牛,全球每年被人类当做食物屠宰掉吃掉的还有四百五十八亿九千五百万只鸡,二十二亿六千二百万只鸭,十二亿四千四百万头猪以及别的动物,它们的数量累计起来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除了这些被直接食用的动物外,因为人类滥捕乱杀,或者因为人类砍伐森林,破坏植被导致生态恶化而灭绝的野生动物同样不计其数。现在全世界每天有七十五个物种灭绝,平均每小时就有三个物种灭绝。可是,与此同时人类的数量却成倍地增长,仅二十世纪,世界人口数量就增长了四倍。’

“杨洁山博士顿了一小会儿,他问我说,‘你一定知道了这些数字代表的意义吧?一个文明的生存是以别的物种的消亡和别的文明的毁灭为代价的。从五百万年前南方古猿开始直立行走一直到现在人类成为地球上的优势物种,不知道有多少只动物被吃掉。人类文明的发展之路实际上是一条血迹斑斑的屠杀之路。人类想当然地认为别的动物都不过是一些低等生物,并且自封为万物之灵,事实上,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强权下的歪理,有谁能证明动物的嚎叫和咆哮不是一种语言呢?又有谁能说它们的种群不是另一种形态的文明呢?可惜无数个这样的文明要么被赶尽杀绝,要么被逼入绝境。一旦一个文明在进化中占据了优势,必然会奴役、消灭别的文明,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强权就是公理,这是文明进程中肮脏野蛮却无可避免的现实。’

“杨洁山博士看着我,他慢慢地开口说道,‘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这就是我对你的询问做出的回答。我特别要告诉你的是,十几年前,我和几位同事就观测到太阳系和天狼星系之间的广阔无边的空间中确实存在着几团星际尘埃,它们对星系航行的确是极大的威胁,但是对于没有生命的电磁波来说,星际尘埃算不了什么,尽管绝大多数频谱的电磁波都会被直径达到光年尺度的星际尘埃遮挡和吞没,但总有特定强度和特定频谱的射线能够穿越它们。早在19世纪,人类就对外星文明产生了兴趣,并且想尽办法联系想象中的外星文明。在20世纪的四分之一的时间中,人类不停地用电磁波轰击太空,现在电波在所有方向上传播,据估计,它们有的已经到达了70光年远的宇宙空间。而携带着金属唱片的先驱者10号、先驱者11号、旅行者1号和旅行者2号,以超过每秒16公里的速度日夜兼程地冲出太阳系,将人类的信息传播得更远。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可惜习惯于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类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它们早应该从自己的所作所为中悟出文明从来都不是温情脉脉的,文明永远代表着掠夺与奴役。人类文明为了自己的存在毫不留情地毁灭其他物种的文明,更高层次的系外文明也一定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对待人类文明的。彬彬有礼的外星人,慈眉善目、不远万里专程赠送先进技术的星际使者,这些全都是人类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童话故事。印度的甘地说过一句话——一个国家伟大不伟大,道德水准高不高,可以从它对待动物的方式评断出来。德国的顿本华也说对待动物残忍的人,对待人也必不会仁慈。通过胡纳波库频繁用戈雅做行航天试验,并且不顾其死活,将它们发射入冰冷浩渺的宇宙空间这一点来看,他们的道德水准并没有多高,基本上同人类文明处在同一个层次。文明是充满沙文主义的,沉浸于太空探测的人类没有想到这一点,假若它们发射的那些详细介绍人类社会基本情况的电磁波中了大彩穿越过星际尘埃,被胡纳波库们接收到的话,他们只需经过简单的识别,便能马上定位我们所在的精确位置,你忘了戈雅曾经对你的祖先说过的话吗?胡纳波库们发射探测器的目的就是寻找适宜于生存的系外行星,地球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可口的蛋糕,这里的技术水平低出他们好几个数量级,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奔赴过来,将这里变为自己的殖民地。

“杨洁山博士的这番话我深有感触,当年日本人大肆侵略的历史我记忆犹新,而这个岛国上的民族就是为了夺取资源,摆脱危机而到处烧杀掠劫,对资源和能源的渴望让他们变成了毫无人性的野兽。

“是啊,人类总是容易得意忘形,刚刚在太空探索中蹒跚迈步,就迫不及待地要呼唤外星文明。人类的那些无法载人、勉强达到第三宇宙速度的空间探测器在胡纳波库这样的外星文明看来,只不过是几个简陋的玩具而已。在这一点上,戈雅远比整个人类清醒。一千年前的戈雅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那就是他没有向胡纳波库暴露地球的存在,它至少为人类争取了一千年不受侵扰的繁衍发展的时间,让人类得以从农耕时代进入到电子时代。人类现有的科技水平仍无法同一千年前胡纳波库相比,但如果真的遭到了入侵的话,会使用氢弹的人类至少比只拥有冷兵器的人类更有抵抗能力。一千年来,人类一直平安无事,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幸运而已,经历了千年发展的胡纳波库在技术水上不知道又提高了多少个数量级,如果当初戈雅的到来只是歪打正着,那么他们迟早会制造出精度更高的射电望远镜和远航能力更强的空间探测器,如果有一天他们接收到地球传来的携带有55种人类语言问候的电磁波,或者他们的探测器冲出星际尘埃发现太阳系,那一天都将是人类田园诗般生活的终结。

“杨洁山博士忧形于色,他向目睁口呆的我继续说,‘即便存在这样的可能,那就是在这一千年间胡纳波库们因为战争或者环境巨变的原因而消亡或者倒退回原始时代,人类社会仍不能高枕无忧,假如别的相邻的星系内具有生命,并且达到Ⅱ型文明的程度,他们必然会对周遭的宇宙空间虎视眈眈,一箭之地的地球首当其冲将成为他们的饕餮大餐。’

“杨洁山博士最后叹了口气说,‘地球从来都不是一个安然无虞的伊甸园。宇宙是一片能孕育滋养万千生命的富饶之地,更是一个充满掠夺、危机四伏的丛林。在这片丛林里,谁都不可能永远幸运下去,强者需要更强,弱者需要不遗余力积蓄力量。人类现在只是一只蹒跚学步的幼羚,它的当务之急就是要争分夺秒学会奔跑,并且让自己尽可能地跑得更快,这样才能够在猛兽突袭时获得一线生机,可惜被眼前的安适麻痹了头脑的人类始终没有看到这一点。’

“说实话,听完博士的这番话后,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同周围的多数人一样,我从未在如此大的尺度上思考过文明的轨迹和人类的命运。博士的阐述让我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成了一个心开目明的智者。这就是思想的力量,也是博士身上独具魅力的地方。

“博士接着对我说,‘地球上存有一台微观级注射泵仪器,这就如同只会使用刮削器和砍削器的石器时代的人拥有了一具锋利的弓弩一样幸运,只要有一个样本在,他们迟早能照猫画虎仿制出更多的箭弩来。相比起粗陋笨拙的石器,他们的防御能力至少提高了一个数量级。假如有一天,一伙已经会使用火药的殖民者从另一片大陆狂啸而来,他们的弓箭虽然仍不敌毛瑟枪,但至少让被赶尽杀绝的可能性降低了若干倍。’

“说到这儿,博士望着我,他语重心长地迸出这句话,‘微观级注射泵仪器就是我们幸运得到的弓弩。’

“我如同被一束光击中般打了个激灵,博士点点头,‘是的,微观级注射泵仪器是全人类的幸运。它将极大地缩短我们同胡纳波库这样的Ⅱ型文明在技术层面上的差距。如果有一天,地球上空出现了来自系外文明的坚船利炮,我们至少能用弓箭而不是石器来御敌。’

“博士对翻然而悟的我继续说,‘你的祖先是位了不起的先哲,他没有启用微观级注射泵仪器,这件事的意义不啻于为人类留下了一艘诺亚方舟。还有你的历代先辈,他们都没有因为一己之私而动用仪器,无论今后的人类历史中会不会出现外星文明入侵的情况,他们都是应深受尊敬和感激的英雄。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用于提升全人类技术水平的意义要远大于仅仅让一个人长生。以目前人类社会的科技实力而言,仿制出微观级注射泵仪器还难乎其难,但只要有实实在在的模本在,这一天实际上已经近在咫尺了。空间技术是所有技术的集大成者,它是工业文明的结晶,囊括了冶金、电子、通讯、机械、生物、医疗、化工等各个领域的尖端成果。如果有天人类解译了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的各项原理,那就意味着人类在所有技术领域的实力都将一日千里。’

“博士最后对我说,‘这就是我提供给你的建议,无论开元通宝能否找着,深藏于洞中的微观级注射泵仪器都是无可比伦的珍宝,它是既能让人类的技术瞬间熊熊燃烧又能让人类文明在遭遇不测的情况下延续下去的火种。’

“杨洁山博士的话让我豁然开朗,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抬头望着如炬如炽的星斗,一千年前,我的祖先一定也曾经这样出神地仰视过它们,祖先或许并不知晓文明的法则,但他面对满天繁星时一定深感敬畏,并且受到了启发。天地无穷而生之有涯,这一定是造物主的安排,如果妄自打破自然之大限,必将招致难料之祸。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祖先始终怀抱着这一朴素的信条,并且如同它所昭示的那样消逝在了历史的烟波中。当年遥望星空的那双饱含沧桑又略显浑浊的眼睛早已经化做尘土,但祖先的所行所为将让子孙后人能够看到更遥远的宇宙和更多更璀璨的星星。如果有一天,人类通过译解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的技术而能驾驭飞船奔赴以前从不敢想的火星、土星卫星群、木星卫星群,甚至更遥远的波江座ε星和鲸鱼座τ星,那么九天之上的祖先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我加紧了寻找开元通宝的步伐,甚至不惜想出了各种略显荒唐的办法。虽然希望渺茫,但我知道如果能找到开元通宝的话,就等于让人类破解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的进程又迈进了一步,开元通宝是启动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的钥匙,或许通过仪器开启后映出的界面,人类能够找到译解的突破口,获取更多的线索。我还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开元通宝真的永失其踪的话,就在水库修建前将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的秘密告知国家最高科研机构,由他们来负责今后的保护和破译工作。”

一阵晨风吹来,仿佛带来远古的轻音,林一石先生望着静穆的砖塔,有些黯然地说,“如果有一天,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真的能为人类社会带来福祉的话,杨洁山博士便是其中起到最关键作用的人之一,他的思想为微观级注射泵仪器找到了最佳的归宿。

“杨洁山博士这样的洞幽烛微、观往知来,有着自己深刻思想的学者本能为科学家、伦理界提供更多的真知灼见,但是三年前他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放弃所有研究项目,辞去在大学的工作,回到中国入了空门,这里就是杨洁山博士闭门修行的地方。据说他并不像别的僧人那样整日诵经吟文,而是经常独自一人在屋内冥想,或者一整夜都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星星,仿佛望见了世间繁花似锦的景象。对于博士的这些举动寺庙内并无人干涉,草堂寺的主持觉空法师叮嘱院内的僧人不要随意打扰博士,每日定时送去斋饭即可。或许只有法师这样悟透禅理、看破世间纷繁的人才能够真正理解杨洁山博士。对于杨洁山博士来言,世界上最令他着迷的事情莫过于宇宙的终极奥秘了,当他有一天窥到了那动人心魄的终极之美时,世间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博士在草堂寺中深居不出,劳心苦思,不知道他是否得到了关于宇宙,关于文明的终极答案,但自古天妒英才,一年前他在夜半察视星空时为风寒所感,最终一病不起,溘然而去。也许造物主唯恐他将这世间的奥妙泄露出去,早早地结束了他的生命。博士虽然仅是在此闭关苦思,并未真正遁入空门,但是寺院主持还是以得道高僧的标准将他葬于浮屠之中。其实无论笃信宗教的人还是杨洁山博士这样的天体物理学家,穷其一生都是为了明了生命的意义和自然的奥秘。觉空主持敬重的是博士穷尽毕生、浑然忘我的精神。”

林一石先生轻轻走到佛塔跟前,长叹了一口气,他望着我说,“为了这某天能拯救人类于困厄的天外之物,有多少人随风逝去甚至抱恨而终。后世的人们同样不该忘记你和你的母亲,因为你们的善心,开元通宝才得以被保存于世。”

我急忙摆摆手,“开元通宝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堂祖父,属于中国的,后人应该记住的是开元通宝背后的那些故事。我希望有一天,你的堂祖父所遭遇的经历再不会在世间上任何一个角落发生,华工再不必背井离乡,遭受欺凌,所有的欠发达国家的人,不论是黄种人、黑种人还是白种人都不必再受发达国家的欺侮。”

林一石先生点点头,渐明的晨光中,他的眼中泛起点点晶莹,“是啊,人类在文明进程中犯的错已经太多太多,恐怕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的秘密泄露出去后,又会引来无端的觊觎与争夺,它的意义远大于中东的油田,想想大国们在那里剑拔弩张的架势吧。昨天晚上,我已经连夜联系了中科院天文所的陶泽伦教授,他是杨洁山博士的好友,估计几天之后,微观级注射泵仪器所在的山峦就会被划为禁区,甚至巫峡水库工程也有可能因此而暂缓实施。我想邀请你去亲眼看看微观级注射泵仪器。陶泽伦教授告诉我说,目前从理论上讲,地球上没有一个国家具有能力破译微观级注射泵仪器,也许真正破解它的技术已经是一百年甚至几百年之后的事情了,在此期间,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引发干扰和战争,国家估计会将它当做最高机密永久封存起来,毕竟它是属于全人类的,那样的话,也许我们在有生之年就无法再见到它了。来自外星文明的仪器,它是真实的梦幻,它能让我们身临其境般感受到宇宙的浩瀚和自己的渺小,能让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奇迹。正因为你,开元通宝和微观级注射泵仪器才得以完聚,仪器若是有智慧的话一定也希望见到你。”

林一石先生在杨洁山博士的浮屠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也充满敬意地照做。目光如炬的智者,他们永远比别人想得更深,看得更远。在世人皆醉的时候,他们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因为有他们的存在,人类社会在一次次危急存亡中度过劫难。

当我和林一石先生返回偏殿的时候,一阵阵嘈杂和吵闹远远就传入耳中,我们加紧脚步赶过去,眼前出现了一幅让人哭笑不得的情形,许多个手持铜钱的游客吵嚷着要让林一石先生算命。尽管两位小僧一再解释林一石先生不再为人占卜,可游客们依旧不肯离去。

我想起来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林先生,人真的有命运吗?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来找你算命?你一定算得很准。”

林一石先生哈哈大笑,“古人说‘纷纷世事无穷尽,茫茫天数不可逃’,其实这天数不过是自然界的各种规律罢了,只要是认清并且顺应规律,然后锲而不舍地努力,就一定会达到自己的心愿。说到命运,人哪里有什么命运啊?如果人真的有与生俱来的宿命的话,那么造物主岂非太过于无情无理,现实中有多少质朴善良的人遭遇横祸,又有多少恶贯满盈的人颐享天年。假如宇宙中真的存在无所不能的大智慧的话,这一定不是他的所愿所想。实际上,除了无所不在的概率因素的影响外,每个人的命运更多的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们是具有自主意识的生物,造物主给予我们意识正是为了让我们有所作为,能动地分析判断各种情况,有的放矢地去解决问题。”

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但望着前拥后挤的游客,仍有一些疑惑,“可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专程来找你算命呢?如果你不能将他们的命运说得很准的话,就不会有更多的人来为你送开元通宝。”

林一石先生依旧面带笑意,他耐心地说,“我并不能准确地预测人的命运,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实际上,有那么多的游客慕名而来并不是因为他们相信我的算命的能力,而是相信我的点拨能让他们真正地改变命运。”

“哦?”我不解地皱起眉头。

“你有所不知,前来算命的人无非有两类,一种是春风得意之余希望再有收获的人,另一种是身陷困厄期盼早日摆脱的人。对于前者我会告诉他‘富者多忧,贵者多险。持盈履满,君子兢兢’,提醒他自古祸患多起于贪念,唯有知足常乐才能长享安逸。而后者我会宽慰他,‘月盈则亏,月亏则盈’,没有谁会永落低谷,只要雄心万丈,踔厉奋发,就一定会迎来秋空霁海,柳暗花明。通常情况下,两类人依照我所言去做的话都会各得其愿。其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样的道理俯仰皆拾,可能是我一身僧人打扮,加之自己年及耄耋,他们反而容易听进去并且躬体力行的缘故吧。”林一石先生拂了拂身上的僧袍,“其实,这件事应该感谢觉空主持。借占卜之名寻找开元通宝,这实在有蒙蔽众人之嫌,佛门净地本容不得如此鬼祟之举,但觉空主持了解事情的缘由后说,‘此举虽不磊落,一则实属不得已而为之,二则为救济天下众生而为之。倘若遭异类入侵,天犬所赠通宝必为济世救民之法宝。佛曰慈悲之心,生生之机,有拯民之念在胸,此举善莫大焉。’觉空主持是我的家族外另一个知晓开元通宝和微观级注射泵仪器的人。”

林一石先生接着说,“眼下,开元通宝已经寻到,我本该去答谢觉空主持,可是他前些日子外出云游去了,我们就直接去巫峡吧。”

当天中午,林一石先生便向小僧们交代好各种事情,备齐行礼,同我踏上了川蜀之旅。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