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穿越在公路上的鸭子，你知道吗？

公路上的鸭

先生的舞步凝滞而机巧，使我想起那只公路上的鸭子。

先生缓缓地，缓缓地，从舞池的一头滑向另一头，将女弟子揽在怀里，拥着，拥着，缓慢而飘逸，这使我想起那只行走在公路上的鸭子。

那雄性的鸭子肥壮而华丽，极具一种高贵的气质，它穿过公路的动机很简单，因为公路的另一边有它建立的王国，那是包括一大片池塘和一大群母鸭的王国，既然从它的窝到池塘之间出现了这条公路，它必然要把这公路纳入足下。

那鸭子在池塘中的地位与公路的存在无法分开，单只是它穿过公路的那份从容，就令其他鸭子们望尘莫及，它就像一面旗帜那样高傲而轻松。这也很像我们的先生。

先生常对我说，学问对于一个青年人来说应该是生存的一种武器，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只是生命的一种容器，你对生活的要求和你的学问并不一定成比例，所谓活得怎么样或活得质量如何，并不取决于你的努力。

我大致听出了点儿先生的意思，其实我对于一个人的行为或者什么伦理道德之类的东西并不在意，我更关心的是我自己的事。我难以想象的是一个人的一生和那只每天穿行于车水马龙之间的鸭子的一生，会有什么相同之处，那条村庄旁边的国家一级公路上每天演绎的故事里，那只鸭子在扮演着一种什么样的角色。

经常来往于这条公路的司机们不止一次地看到这只穿路而过的鸭子。它一步三摇，缓慢而持重，傲然而自信。最初司机们想象的是一出血肉横飞的场面，他们甚至已经有了车轮微微一顿的那种感觉，那只鸭子内脏的碎片砰然贴在车窗的玻璃上，热烈而鲜活。然而这种场面至今没有出现，这也极有可能由此引起司机们的愤恨，如此高速密集的车辆，如此宽平的公路，怎么能允许一只鸭子招摇而过呢？但那只鸭子依然每天一摇一晃地从公路的一边走到另一边，摆着尾巴极其准确地在车轮之间停留、行走，形成一种生活。

先生出事的那段日子里，我深深沉浸在难以名状的悲哀之中。以先生的名望和地位，一切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不足以给他造成致命的打击，而且他也不会触发能力以外的危机，但他还是像泰坦尼克号一样彻底沉没了。在深秋的一个明媚的上午，他胁迫着他最钟爱的女弟子，从本地最高建筑的顶端完成了生命中最后一次飞跃。那一时刻，在他的省城的家里，风韵犹存的师母正坐在电脑前为他校对即将出版的文集，她被作品中那宏大的场面和动人心魄的情节所震撼，没有任何预兆或感应。

先生的生活没有什么污点，遗物中也没有留下令人费解的文字供人揣摩或推测，应该说，先生的生活不存在丝毫可疑之处，如果他不是采取那一种方式升华的话。

生活中有些事情就是那么突然，让你来不及作出细致的分析或明智的抉择，有时甚至连回味的机会都不会留下，这使我在百忙之中又一次想起那只公路上的鸭子，最终有一天它也会不复存在，不管它穿越公路的经验多么丰富和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