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克微支获奖经过

自1901年起，每届的诺贝尔文学奖都饱受争议。即使瑞典学院在进行遴选时的态度已经极为认真，可是反对者总是能挑得出一两个纰漏与不满之处。1905年获奖的显克微支自然免不了遭受到攻击。

在大众的认识中，显克微支的获奖完全归功于《你往何处去》的巨大成功，所以大半责难的风头也就一致指向这部小说，导致《你往何处去》出现了销路相当惊人、评价却不怎么令人满意的尴尬局面。因此，不少批评家认为这本书拉低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水平，甚至连许多普通的读者也都仅仅只是把这部小说当作一本非常普通的畅销书，距离伟大的文学作品还似乎还有着很大的差距。得不到尊敬一向是畅销书的命运：因为畅销书为适应大众需求在格调上难免有所降低，而在意识上又极其容易流于陈腐。《你往何处去》也难以走出人们心中这一固定的认知模式。

但事实上，瑞典学院在进行对作品进行评选时，并没有将关注点置于这部小说的某项优点或某项特色之上，而是从整体上来对这部小说进行评估。想真正对这个“整体”的含义有一个透彻的了解，必须参阅多灾多难的波兰历史。现在，让我们先从回顾显克微支竞选的经过开始吧。

从1901年起，显克微支在瑞典的崇拜者每年都在试图将他们心中那位伟大的作家推荐上去，到了1905年的时候，他得奖的时机已经趋于成熟了。那一年参加角逐的候选人共有15位，其中包括托尔斯泰、卡尔杜齐、拉格洛芙、斯温伯恩以及吉卜林这些优秀的作家。瑞典学院在进行遴选的时候，外界一直争议不断。在这种竞争激烈的状况下，显克微支之所以能够崭露头角，完全是阿弗瑞德·简森的功劳。简森是一位专门研究斯拉夫文学的专家，在斯堪的纳维亚地区介绍并翻译过显克微支的作品。所以当瑞典学院在把显克微支列入考虑名单时，首先就向简森进行了咨询。简森交出了对一份显克微支极为有利的报告，这份报告在瑞典学院考评中发挥了相当大的影响力。可是，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定论的：社会各界的意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依然存在着很大的分歧。有为数不少的小团体甚至极力主张仿效1904年的方式，将奖金对分，颁给显克微支和另一位波兰的女作家奥尔芮斯柯。尽管竞争十分激烈，不过当时斯拉夫人要得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最后，显克微支终于独享了这项殊荣。

前面已经提及，显克微支的获奖与其独特的历史背景是脱不开联系的。可是，为什么说1905年是最恰当的时机呢?

众所周知，波兰是日耳曼世界通向斯拉夫世界的甬道。由于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波兰经常遭受瓜分的厄运。显克微支就是其中一位居住在当时被俄国占领地区的波兰作家。1905年，正是波兰被俄国侵占地区最黑暗的一年。俄国的暴虐使全世界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波兰，不可否认，这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也笼罩上了这种色彩。就瑞典学院来说，把这项巨奖颁给一位闻名遐迩的波兰人，而不是颁给那些“老在欧洲唱反调的稻草人”，这似乎也向俄国委婉地递交出了一个审慎的抗议。这项来自斯德哥尔摩的决定让世人对显克微支有了新的认知。《你往何处去》已不再是一部纯粹供人消遣的流行小说了，它暗藏着之前从未被发掘到的深层政治意识。该书对尼禄暴虐黑暗统治下帝国之描绘，在今日看来十分明显地影射着俄国铁蹄下的波兰。而瑞典学院的决定更刺激了评论向着政治性靠拢，巴黎的《世纪报》曾这样评论显克微支获奖的事件：

“ 《你往何处去》被视为波兰文学宝塔塔尖上的明珠，毋庸置疑，它闪动着夺目的光芒。它以隐喻的方式完成了一个具体化的象征，一个激励着波兰这个国家所有伟大作家及诗人的象征。从这个观点而言，这本书完美地承袭了密茨凯维奇、斯沃瓦茨基以及扎勒斯基的爱国诗的传统。此项传统从未中断过。在这篇叙述一个力量已近衰微但仍由一种强大精神力量支撑的民族的小说里，人们可以从中看到波兰在对抗俄国无尽的暴政时期所做的奋斗，更可看到他们对复国的殷切希望。 ”

可瑞典学院选择在1905年将荣耀颁给这位沙皇暴政压迫下的波兰文学斗士，真是选错了时间。 那一年，俄国黑暗统治下的波兰社会充斥着动荡不安的因素，整个被压迫地区开始掀起全面罢工的反抗风潮。不仅邮政业务完全瘫痪，连对华沙的正常交通也已经统统中断。当局正式宣布该地区已进入封锁状态。在这种状况下，瑞典学院根本没有办法正常联系到显克微支，所以瑞典学院只能委任简森作为密使，从维也纳借道前往克拉科。简森的任务就是和得奖人取得联络，并把这好消息告诉给他。简森费尽心力，才终于成功地将一封电报传递进了俄国占领下的波兰，邀请显克微支到克拉科商讨“重要事宜”。数日后，铁路交通恢复后，显克微支来到了克拉科。至此，简森才总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11月29日，显克微支寄给瑞典学院一封信，信中写道：

若是我的信到得有些太迟，希望你们能见谅。当我与简森先生会面之后，我又立刻被召回了华沙，在那里耽搁了好几天。我实在不愿从那儿写信给诸君——因为我们的信件，尤其是寄往国外的都要接受当局严格的检查。这样的话，这项秘密就无法保守到预定的日子了。

我现在已经回到了克拉科。我一抵达这儿的第一件事就是忙写信回复给诸君，并以此信表达我对你们最诚挚的谢意，感谢你们那封对我谬赞又充满善意的信件。

你们送来的消息使我感到无比激动，而更令人感到欣喜的是你们所颁的这项殊荣并非仅颁给我一个人而已，我非常荣幸地代表着我们的国家以及波兰民族的文学接受它。

我们波兰的文学是如此的古老悠远、如此的富沃丰美、如此的绚烂多彩，可是它却又如此的容易为世人所忽视，以至于一些真正属于它的都被人们有意或无意地误认为属于俄国。可是，我也必须承认，现在情况确实得到了改变：这项由瑞典学院所颁赠的国际性诺贝尔文学奖，严肃庄重地肯定了我们波兰文学在世界知识文化进展中占据着不容忽视的地位。

我将尽竭尽全力，在指定的时间前往约定好的斯德哥尔摩，而且我非常乐意向贵学院以及贵国表达我最热忱的问候与最诚挚的谢意。

显克微支最后果然出席了颁奖典礼。那是一个肤色略白、身形瘦小的人，满头银丝，还蓄着一撮尖尖的白胡子。恍惚间，人们从他身上似乎见到了老年时代的拿破仑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