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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传记新史料评议

时间:2022-12-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陈家三姐妹陈流求、陈小彭、陈美延新刊《也同欢乐也同愁——忆父亲陈寅恪母亲唐筼》 ,提供许多关于史学家陈寅恪的传记新史料。陈寅恪在1919年到1921年之间留学哈佛,所习课程以前有多种说法。《第七次交代底稿》说“1919年到美,入哈佛大学,学梵文、希腊文等,大约三年” ,而俞大维《怀念陈寅恪先生》仅说“寅恪先生在美国哈佛大学,随Lanman学习梵文与巴利文二年” 。

陈寅恪传记新史料评议

陈家三姐妹陈流求、陈小彭、陈美延新刊《也同欢乐也同愁——忆父亲陈寅恪母亲唐筼》 (北京:三联书店,2010年5月第一版) ,提供许多关于史学家陈寅恪(1890—1969)的传记新史料。三位作者在“后记”中非常朴实地说: “这本小册子从文学角度看,应没有什么价值;但从史料角度看,似有点弥补与佐证作用。为尽力做到后者,我们除了单纯的回忆外,还对有些事件,努力查找旁证,且力求不取孤证。实际上,任何人的记忆都可能有不准确的地方,何况老人,我们希望尽量做到真确,不误导读者。 ” (第301页)那么在史料方面,这本书如何发挥其弥补和佐证的作用,似有进一步展开说明的必要。

旧史料的澄清

《也同欢乐也同愁》的部分内容,虽然采自陈家三姐妹以前发表过的文字,如陈流求《回忆我家逃难前后》 、 《忆先父陈寅恪在成都燕京的日子》和《亲切的怀念》 (台湾版题为《怀念姑父俞大维》 ) ,陈美延《童年回忆点滴——纪念父亲诞辰一百周年》 ,但还是能够提供若干新史料,帮助澄清旧史料中晦暗不明之处。比如石泉和李涵在《追忆先师陈寅恪先生》中记陈寅恪之言道:“我去过世界许多国家,欧美、日本都去过,唯独未去过俄国,只在欧美见过流亡的俄国人,还从书上看到不少描述俄国沙皇警探的,他们很厉害,很残暴,我觉得很可怕。 ”陈家三姐妹这次在书中明确提到,陈寅恪1913年春第二次赴欧洲留学是取道西伯利亚陆路(第31页) 。若真如此,则陈寅恪虽未曾在俄国居住,但至少“去过俄国” 。石泉和李涵所记“唯独未去过俄国” ,或许不够精确。

陈寅恪在1919年到1921年之间留学哈佛,所习课程以前有多种说法。 《第七次交代底稿》说“1919年到美,入哈佛大学,学梵文、希腊文等,大约三年” ,而俞大维《怀念陈寅恪先生》仅说“寅恪先生在美国哈佛大学,随Lanman学习梵文与巴利文二年” 。 《也同欢乐也同愁》则有所补充: “……进哈佛大学随名师蓝曼(Charles Rockwell Lanman,1850—1941)研修梵文及巴利文,着重学习印度语语言学、希腊文,并选读了闪米特(Semitic)语等。 ” (第32—33页)这段材料可能得自哈佛大学陈寅恪学籍档案( “后记”中提到“美延的儿女设法找到了外公在美国及英国的某些珍贵历史材料” ) ,其中“印度语语言学”怀疑原文是“Indic philology” (蓝曼当时所在科系就叫“The Department of Indic Philology” ) , “Indic”指梵语、巴利语这样的古印度语。陈寅恪在哈佛时除梵语、巴利语和古希腊语等古代印欧语外,已经开始学习某些闪语(闪语即阿拉伯语希伯来语、古叙利亚语、阿拉米语等) (按:据北京师范大学林伟生相告,陈寅恪所学闪语是阿拉伯语。 ) ,这是我们以前不知道的。

陈寅恪《第七次交代底稿》还提道: “一九二一年离开美国,重赴德国,进柏林大学研究院,研究梵文及东方古文字学等。在欧洲大约四年。 ”三位作者明确告诉我们,陈寅恪此次由美国转学德国,是和俞大维一路同行(第37页) 。这在以前刊布的史料中,是从未明确点出的。陈寅恪从德国寄出的《与妹书》 ( 《学衡》 ,1923年8月,第20期, “文录” ) ,我们以前不知道收信人到底是陈寅恪的哪个妹妹,这次陈家三姐妹明确说是后来嫁给俞大维的陈新午(第42页) 。俞大维赴德留学是靠哈佛提供的Sheldon Travelling Fellowship(谢尔敦海外游学奖学金,罗顺德《俞大维先生补述》 ,台湾《传记文学》杂志,第44卷第1期,1984年1月,第23页) , 《也同欢乐也同愁》受台湾方面错误史料误导,第35页误记作Sheldon Trave Grant。

蓝曼致罗威尔的信

1920年4月6日,美国东方学会在倚色佳(Ithaca)开年会,蓝曼在会上作主席演讲( “India and the West,with a Plea for Team-Work among Scholar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Vol.40,1920,pp. 225—247) ,特别提到近两年内在哈佛随他学梵语的两个中国学生(two young Chinese students) ,其中一位“前途尤其不可限量” (one of extraordinary promise) 。这两个中国学生,以前我在一篇文章中猜测指俞大维(1918年秋到哈佛,在中国留学生中第一个选修梵语)和陈寅恪(1919年1月底2月初到哈佛) ,不包括汤用彤(1919年6月转学哈佛) ,而“前途尤其不可限量”者说的是陈寅恪。

现在看来,我的猜测可能有些问题。 《也同欢乐也同愁》收入一封蓝曼1921年2月17日致哈佛大学校长罗威尔(Abbott Lawrence Lowell,1856—1943)的信(第33—34页) ,部分内容与1920年的演讲相似,尤其是明确提到自己正在指导“两名出众的优秀研究生” (two exceptionally fine fellows) ,一个是来自上海的陈寅恪,另一个是北京来的汤用彤,并没有提到俞大维。这封信只有原件照片(图版很小,勉强可读)和汉译,未作录文,现为方便读者参考,试据照片录文如下:

Feb.17,1921

Dear Mr. Lowell,

As President,you ought to see this circular about Yale in China. Not that it contains anything that you haven’ t considered already time and again. But glance thru it,nevertheless. In the last few years I have had some good men from Japan as well as China. And just now I have two exceptionally fine fellows,Tschen from Shanghai,and Yung-Tung Tang from the“Northern-Capital” (otherwise known as Pe-King) . They are a veritable inspiration to me,and I do heartily wish we had scores of men of such fine spirit and ambitions—to leaven the mass of our own native students. And I doubt not that both of them will lead lives that will tell on the future of the Chinese state. The many Japanese to whom Addison Van Name of Yale was very kind and helpful fifty years ago,when Van Name was in his prime,have been factors of weight in shaping the recent destinies of the great Island Empire.

Yours faithfully,

Charles R. Lanman

陈寅恪致钢和泰的便笺

从《钢和泰学术年谱简编》和《钢和泰学术评传》等书中,我们已经知道陈寅恪与梵语学者钢和泰(Baron Alexander von Staël-Holstein,1877—1937)交往的很多细节。 《也同欢乐也同愁》首次披露了陈寅恪1931年1月30日写给钢和泰的一封便笺,内容是陈寅恪由于唐筼突然有早产的预兆,不得不推掉当日与钢和泰的约会。书上没有原件照片,只有录文和汉译(第69页,脚注2) :

January 30,1931

Dear Baron,

I have to accomany(应为accompany)my wife to go to P. M. U. C.(应为P. U. M. C.)this morning unexpectedly. Please excuse me for not being able to come to you.

Sincerely yours,

Yin Koh Tschen

敬爱的男爵:

今日上午我必须陪伴内子赴北平协和医院,实属意外,请原谅我不能如约至贵处。

陈寅恪谨启

1931年1月30日

这张便笺来源不明,可能出自哈佛大学钢和泰档案。三位作者提道: “父亲只得仓促推掉当日与钢和泰的约会,匆忙送母亲去协和医院,其匆忙狼狈的程度和心中的焦虑,可以从当日早晨,写给钢和泰的英文便笺上出现笔误看出。一向书写严谨的父亲,竟将P. U. M. C.(北平协和医院)写成了P M. U. C.” 。 (第68—69页)把“P. U. M. C.” (Peking Unio Medical College)写成“P. M. U. C.” ,以及把“accompany”写成“accomany”这些笔误,也许是陈寅恪当时“匆忙狼狈的程度和心中的焦虑”的一种反映。不过,我们也得看到,陈寅恪并非“一向书写严谨” ,他平时外文笔误还是挺多的。比如陈美延编《陈寅恪先生遗墨》 (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05年6月第一版)第133页和第137页,将拉德洛夫(W. Radloff的《蒙古古物志》 (Atlas der Alterthümer der Mongolei)和法上(Dharmottara) 《正理一滴释》的书名都拼错了。

珍贵的照片

《也同欢乐也同愁》插入很多珍贵照片。比如第29页“复旦公学考试等第名册(原件藏复旦大学档案馆) ”照片,从中可以看到陈寅恪的成绩为“九十四分二” ,列“丁班生”第一名第二名的万培基分数为“八十八分九” 。同班的竺可桢成绩为“八十六分六” ,名列第四。陈家三姐妹心存厚道,仅在文中说“父亲在复旦学习成绩优秀” (第28页) ,没有强调具体分数和排名。

再如俞大维1984年9月13日写给陈流求的一封信,以前仅能从《怀念姑父俞大维》和《亲切的怀念》中看到部分内容,这次则通过原信照片(第234页)得睹全貌:

亲爱的流求女儿:

“千里共婵娟” ,前夜护士小姐扶我在院中赏月,我很想念你们姊妹。

我年老记性很差,最近的事记不清楚,反而是近四十年前之事记得清楚。我曾记得在南京时,我帮你补习英文念萧伯纳的剧本,你念得很快,英文进步得也很快,你还记得否?

收到你的来信,得知亲友的情况,我很高兴,特别请问候小从和封雄,其他亲友也代问候。

我身体如常,请你不必挂念。

护士高小姐代笔

七三.九.十三

代笔的“护士高小姐”名高翔燕,俞大维仅用英文签名“Love, T. W. Y.” 。

第83页“1933年秋在南京俞大维寓所”照片,后排左起第二人“梁太太” ,不知是否梁颖文的夫人赵懋华。赵懋华(Esther Mon-hua Liang)曾留学柏林大学,以《叔本华学派的伦理学》 (1932年)获得哲学博士学位。俞、梁两家关系甚好梁、赵夫妇还是俞大维三子俞小济的干爹和干妈。第202页刊有俞小济和陈流求2003年7月在美国的一张合影,文中提道:“2003年夏天,流求赴美探望古稀之年的小济表弟,他一生治学兴趣广泛,学术造诣颇高,除精通英、俄文外,还通晓几种古文字,如梵文、西夏文、突厥文等,可惜此时视力已严重衰退。 ” (第227页)这是现在能看到的不多的关于俞小济情况的介绍。

《也同欢乐也同愁》的责编是北京三联书店资深编辑孙晓林。还记得好些年前她负责《陈寅恪集》出版时,因偶然机会把《讲义与杂稿》的部分校样让我拿回家看看,并帮忙核对一下《大正新修大藏经》 。现在看到她帮助陈家又编出这样一本有用的好书,实在替她感到高兴。

(感谢友人胡文辉帮忙复印陈流求《亲切的怀念》一文。 )

(初刊于《东方早报·上海书评》 ,2010年6月27日,第9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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