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伦理学与马克思的资本理论

一、经济伦理学与马克思的资本理论

“经济伦理学与马克思的资本理论”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在当代世界，特别是在当代中国，对这个主题进行深入的研究和探讨乃是十分必要的。这不仅是因为以资本为原则的文明有其必然的伦理后果和伦理变迁，而且是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为这样的伦理后果及其递嬗演变的分析提供了极为深刻的思想洞见和理解工具。

首先应当谈到的是:上述问题的研究，实际上是一种多重的——按时下流行的说法是“跨学科的”——研究，即经济学、哲学伦理学、社会学与历史理论等的错综交织和相互发明。因此，在这里，研究的重点恐怕不仅仅在于“资本”的一般运动及其逻辑，而且在于它的具体的展开方式和实现方式。事实上，一般意义上的资本运动虽然可以从属于某种抽象的逻辑，但其展开和实现总是必然地包含有非常广泛的文化内涵和极为重要的哲学规定的。如果我们仅仅局限于经济学意义上的“资本”内容来讨论所谓经济伦理学题材的话，那将很可能是对问题的高度简单化和抽象化。按照马克思本人的分析，即使是典型的、正统的现代性也本质地具有两个基本支柱，一个是资本，另一个是现代形而上学。马克思早年对现代形而上学的决定性批判，往往未受到足够的重视，并且在性质上也时常被错估了;而马克思对资本的批判，似乎由于《资本论》而受到较多的关注。但这两种批判实际上是极为密切地、内在地彼此联系的，以至于对其中一个方面的忽略总是导致对另一个方面的理解偏差。如果我们仅仅一般地来谈论资本的逻辑或资本的内在动力，那么它的实现方式——特别是其实现增殖的主要手段及其本质来历——就会被不恰当地忽略了。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共产主义革命是实现两个决裂，即不仅同传统的所有制实行决裂，而且同传统的观念实行决裂。这里所说的传统观念，主要就是指以现代形而上学为主体的观念。现代形而上学即所谓主体性哲学，包括作为其基本建制的存在论基础，以及它的知识论后果和伦理学后果等。这些内容实际上是与资本的扩张运动非常密切地联系在一起的。

海德格尔后来对现代形而上学的深入研究和尖锐批判，在某种程度上提示出这样一个视域，使得我们有可能借此在当代世界的背景中，进一步去深入地理解马克思对现代性进行批判的两个维度之一。海德格尔专门研究现代形而上学如何作为一种世界历史的“天命”而植根于欧洲文明的展开过程之中，并由此来探讨现代以来的“进步强制”以及这种强制的实现方式。总而言之，我认为，现今的经济伦理学若要取得较为深入的理论成果，恐怕非常有必要将上述两个方面结合起来加以研究，即不仅是批判地把握资本的运动及其内在逻辑，而且是批判地考察资本借以实现自身扩张的现代形而上学机制——主体性哲学及其主要的伦理后果。

其次需要讨论的是:现代经济生活与其伦理维度在历史与社会两个方向上发生着实际的变迁。经济学，说到底只不过是现实的经济生活的理论表现，因此经济学的变化发展总是这样那样地体现着经济生活的实际变迁。马克思在他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曾提示过现代经济生活的伦理维度。一方面，马克思论述了现代经济生活对于传统的、陈旧的伦理体系的摧毁性作用:以资本为原则的文明样式使得血缘的、半血缘的，宗法的、半宗法的，封建的、半封建的关系或纽带都趋于瓦解。“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1]另一个方面，这种传统伦理关系的倒塌崩坏并不意味着现代经济生活因此就是根本没有伦理维度的——除非我们对“伦理”一词作极为狭隘的理解。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指证说，国民经济学是“最道德的”，“最最道德的”，例如它内在地指向勤勉和节俭等，从而提示了现代经济生活本身所具有的那种伦理维度。现代形而上学最主要的伦理结论从许多方面显示了这一维度。大体说来，马克斯·韦伯后来对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所做的研究分析是这一维度在社会学理论方面的重要展开。